“黑梭”引擎的低频震动透过冰冷的装甲，持续不断地传入“潜行者”内部，像一头巨兽沉睡时的鼾声。沈清歌紧贴着舰体，将自己和载具的存在感压缩到极限，如同寄生在鲸鱼皮肤上的一粒藤壶。
能源：0.4%。这个数字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意识深处。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能源可能彻底归零的隐忧。
她不敢启动主动扫描，只能依靠被动传感器，像盲人般感知着外界的模糊轮廓。“黑梭”一直在加速，航线稳定，似乎目的地明确。周围的星辰背景在缓慢变化，表明它正在驶向柯伊伯带更外侧，甚至可能是奥尔特云的边缘。
那里是太阳系的真正边疆，冰冷，空旷，除了偶尔路过的彗星，几乎一无所有。
“黑梭”去那里做什么？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未知中流逝。沈清歌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冥想状态，引导着那微乎其微的能源，修复着灵魂和身体上的创伤，同时保持着一丝警觉，如同蛰伏的毒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
“黑梭”的速度开始明显减缓。引擎的轰鸣声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类似姿态调整推进器工作的细微喷射声。
到了？
沈清歌立刻收敛全部心神，将被动传感器的灵敏度调到最高。
“黑梭”正在靠近某个……巨大的阴影？
传感器传回的轮廓极其模糊，但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庞然大物，规模远超“黑梭”本身，甚至可能比“彼岸”空间站还要巨大。它的形状极不规则，像是一颗被强行扭曲、拉长的小行星，或者……某种巨大生物的残骸？
“黑梭”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态，朝着那巨大阴影表面一个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裂缝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沈清歌的被动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些微弱的能量信号从那裂缝深处传来。不是自然辐射，而是……人造设施的波动？还有极其微弱的、经过屏蔽的通讯信号碎片。
这里是一个隐藏的据点！利用天然星体作为掩护！
“黑梭”精准地滑入那道裂缝，如同水滴汇入溪流。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黑暗，两侧的岩壁（或者说金属壁？）上镶嵌着发出幽蓝色微光的引导灯，照亮了一条蜿蜒向下的通道。
“潜行者”依旧紧紧吸附在“黑梭”底部，跟着它深入这个秘密巢穴。
通道很长，七拐八绕，显然是为了防止被外部探测。沈清歌默默记下大致的路径和方向。
几分钟后，前方豁然开朗。
“黑梭”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内部中空的人造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建立在星体内部的小型港口，灯火通明，停泊着十几艘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飞船，从简陋的改装货船到类似“黑梭”这样的精锐快船，不一而足。一些穿着各色防护服的人员在码头和飞船之间忙碌穿梭。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屏幕和数据流构成的球形控制中心，如同这个地下港口的大脑。
这里……是一个走私者窝点？海盗基地？还是……别的什么？
“黑梭”缓缓停靠在一个专属泊位上。深灰色防护服的男人和他的护卫走下船，立刻有几名穿着类似风格、但颜色各异防护服的人迎了上来，似乎在进行交接或汇报。
沈清歌趁着“黑梭”停稳、周围人员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操控“潜行者”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黑梭”底部脱离，利用光学迷彩和港口内复杂的结构阴影，迅速爬升，贴附在了球形控制中心上方一根粗大的、布满线缆和管道的支撑结构背面。
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又能很好地隐藏自身。
她将传感器聚焦在下方的交谈人群上，试图捕捉他们的对话。空间站的通用翻译系统努力地工作着，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关键词：
“……‘哭泣者’那边的份额……清点了……”
“……纯度不够……下次必须……”
“……‘暗潮’那边催得紧……‘遗物’碎片……”
“……‘观测者’的巡逻队……活动频率增加了……”
“……风险……但利润……”
“哭泣者”？果然是废船坟场的控制者。“暗潮”？似乎是一个买家或者上级组织？而“遗物碎片”……他们也在收集“远古遗物”的碎片？！
沈清歌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印证了她的猜测，“遗物”的价值和吸引力，远超她的想象，连这种隐藏在宇宙边缘的势力都在涉足！
而“观测者巡逻队活动频率增加”……这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收割者并非孤立出现，它们的活动正在变得频繁。是因为“遗物”？还是因为别的？
这时，那个深灰色防护服的男人（似乎被称为“灰蛇”）打断了汇报，他的声音透过翻译系统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纯度的问题，你们自己去和‘哭泣者’解决。‘暗潮’只看结果。”
“至于‘观测者’……”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最近确实不太平。不止巡逻队，据说‘清理者’也在附近星域出现过。”
“清理者”三个字一出，周围的人都明显安静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灰蛇”继续道：“……所以，这次的交易地点要变。改到‘徘徊者坟场’，时间压缩到标准时三刻。动作要快，拿到东西立刻撤离，不要有任何耽搁。”
“徘徊者坟场”？又一个陌生的地名。
“是，灰蛇大人。”手下们恭敬应道。
“灰蛇”似乎准备离开，但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另外，留意一个异常信号。大约在（他报出了一串坐标），之前有短暂的、类似‘遗物’激活的波动出现，但很快消失。不确定是自然现象还是……有别的‘老鼠’溜进来了。如果有发现，优先报告。”
沈清歌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报出的坐标，虽然有些偏差，但大致就是她之前利用纽扣激活“锻炉”残片的区域！他们竟然捕捉到了那短暂的波动！而且已经开始留意！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她思考如何利用港口混乱悄然遁走时，下方港口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只见一艘刚刚入港的、船身上带着明显撞击和激光灼烧痕迹的小型货船，歪歪扭扭地冲了进来，险些撞上旁边的泊位！它的引擎冒着黑烟，船体多处破损，显然经历了激烈的战斗。
货船舱门猛地打开，一个满身是血、防护服破裂的船员踉跄着跌了出来，嘶声喊道：
“完了！全完了！‘暗礁’哨站……被‘清理者’端了！我们……我们是唯一逃出来的！”
“清理者”！
这个词像一块寒冰，砸进了原本就有些凝滞的港口空气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正准备离开的“灰蛇”也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说什么？！”“灰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暗礁’被端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刚才！我们正在卸货……它们……它们突然就出现了！是标准的‘收割者’！我们根本挡不住……”那名幸存的船员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港口内瞬间炸开了锅！
“收割者怎么会找到‘暗礁’？！”
“我们的货呢？！”
“完了！‘暗潮’的订单……”
“‘清理者’来了！它们会不会找到这里？！”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沈清歌藏在阴影里，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清理者”摧毁了另一个据点，这意味着它们的清扫行动正在扩大。这个港口，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都闭嘴！”“灰蛇”厉声喝道，压制住了混乱的场面。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快速下令：“启动一级警戒！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刻进入避难所！战斗单位就位！启动所有防御系统！”
“另外！”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整个港口，尤其是在那些停泊的飞船和阴暗的角落处停留，“立刻进行内部清查！我怀疑……有‘眼睛’混进来了！”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从沈清歌藏身的那根支撑结构上扫过。
沈清歌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被发现了？还是直觉？
不能再等了！
就在港口防御系统开始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探照灯光柱四处扫射，人员慌乱奔跑的混乱时刻——
沈清歌操控着“潜行者”，如同鬼魅般从支撑结构上脱离！将仅剩的0.3%能源全部注入引擎和光学迷彩系统！
“潜行者”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虚影，朝着来时的通道口，亡命冲去！
“有东西！”
“在那边！”
“拦住它！”
下方传来惊呼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
几道惨绿色的能量光束擦着“潜行者”的尾迹掠过，打在通道口的岩壁上，激起一片碎石和烟尘！
沈清歌不管不顾，将速度推到极限！险之又险地冲出了通道口，重新回到了那条蜿蜒的进入通道！
身后，港口内部警报声大作，更多的能量光束从后方射来！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在狭窄的通道内左冲右突，利用“潜行者”小巧的体型和灵活性，躲避着追击和堵截！
能源读数在疯狂下跌！0.2%！0.1%！
就在她即将冲出裂缝，重返外部虚空的那一刻——
一道更加粗大的、来自港口内部某个固定防御炮塔的能量光束，精准地预判了她的轨迹，狠狠轰击在“潜行者”的尾部！
砰！！！
剧烈的爆炸震动几乎将沈清歌震晕过去！“潜行者”尾部装甲瞬间融化、撕裂！整艘载具如同被抽飞的石子，打着旋儿地冲出了裂缝，翻滚着抛向冰冷的宇宙虚空！
【警告！尾部推进器损毁！】
【能源系统离线！】
【维生系统剩余时间：3标准分！】
【结构完整性：41%！】
一连串刺耳的警报在她意识中炸响！
“潜行者”彻底瘫痪，像一块废铁，在惯性的作用下，朝着黑暗深处飘去。
沈清歌躺在彻底失能的驾驶舱内，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她能感觉到冰冷的宇宙真空正在透过破损的舰体，一点点剥夺着舱内残存的空气和温度。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看着观察窗外那片冷漠的、亘古不变的星空。
袖口下，那枚纽扣依旧安静。
但这一次，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终局的冰冷触感。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就是她的归宿。
在这无垠的、黑暗的……
……等等！
那是什么？！
在她即将彻底放弃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传感器最后传回的、一个模糊的影像！
在那片她正飘向的、更加深邃的黑暗背景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燃烧着幽紫色火焰的……眼睛？！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