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缚（十七）

江澄面色冷峻，无视了温若寒那句意有所指的“惊喜”，径直朝着感应中魔气最浓处走去。温若寒轻笑一声，如影随形

越往深处，林木被破坏的痕迹越发明显，断枝焦叶，地面上还残留着深浅不一的爪痕与利刃劈砍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焦臭与腐朽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一片狼藉的空地中央，便是那魔化螳螂的殒命之处。残骸部分残留，散发着不祥的幽暗光泽和污浊恶臭

江澄正全神贯注地勘查着残骸上异常的魔气凝聚点，试图找出更多线索，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喘息的呼唤——

“江澄！”

魏无羡终于追了上来，声音因急跑而有些气息不稳。他快步走到江澄身边，下意识地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眉头微蹙——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模糊虚影不见了踪影，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

江澄在他目光扫过身侧空处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搜寻意味，心下立刻明了是温若寒故意显形又隐匿了

他强压下对温若寒这种恶劣行径的火气，面上不显，只是转过头，语气疏冷地先发制人：“你在看什么？”

魏无羡被问得一怔，随即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压下心头的些许疑虑，注意力立刻又回到江澄身上，担忧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你怎么样？伤还没好利索吧？怎么就一个人跑大梵山来了？你们江家的人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他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江澄听得心头莫名烦躁，尤其是感知到温若寒那厮肯定就在附近无声地看着这场面，甚至可能还在暗中传音讥讽

他直接一道极快的灵识传音砸向温若寒的方向：“温若寒，你找死！” 面上却对着魏无羡，扯出一个极其冷淡甚至带点客套疏离的笑：

“哦，不劳莫公子关心。”他刻意用了这个称呼，划清界限，“我与莫公子，似乎并不相熟。江某的事，自有分寸。”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魏无羡被江澄那句“与莫公子不熟”噎得心中一刺，眼中闪过震惊和些许无措——他竟然……还不知道？他张了张口，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是莫玄羽”，但话到嘴边又猛地刹住

说了又如何？承认自己是魏无羡？然后呢？那日的选择，他终究没有跟江澄回去

此刻再表明身份，岂不更是可笑？他最终只是抿紧了唇，将那份酸涩咽了回去，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另一道清冷的气息悄然临近，蓝忘机白衣如雪，已无声地出现在不远处，静立观望，并未立刻上前

看着魏婴的神色，蓝忘机的心纠结了一下，但出于私心，他最终选择了沉默，没有向江澄揭示莫玄羽的真实身份

被江澄的冷漠刺痛，但担忧压过了一切，魏无羡眼神黯淡一瞬又迅速燃起急切：“我当然关心你！那天你替我挡了那一击，我——”

“谁替你挡了？”江澄猛地打断他，语气尖锐刻薄，仿佛被触碰了逆鳞，“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恰好站在那个位置，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那里，我都会出手。”他矢口否认，不愿与眼前这人再有任何超出界限的瓜葛

见江澄脸色确实不佳，气息也似有紊乱，魏无羡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就伸手想去拉江澄的手腕，想探查他的脉象：“你明明就——”

江澄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眉头紧蹙，正要动作——

而就在魏无羡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江澄的刹那——

“啧。”

一声清晰的、带着明显不耐的咂舌声突兀响起

温若寒瞬间移回江澄身旁，带着极度的不悦，血眸冰冷

他并未实质触碰魏无羡，而是快如闪电地伸手，精准地扣住江澄的手腕，施加了一个巧劲，将江澄的手向后一带，恰好避开了魏无羡探过来的手指

同时，又一道只有江澄能听见的、充满厌烦的传音响起：“这莫公子怕不有乱抓人的习惯！”

魏无羡听不到也看不见温若寒的存在，在他看来江澄的反应极其迅速且抗拒

几乎是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江澄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一样，猛地将手抽回背到身后，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衣袂都随之摆动

江澄的脸色也在那一刻变得更加冰冷嫌恶

魏无羡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落了个空

他怔怔地看着江澄如此激烈排斥的反应，看着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厌恶，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江澄…竟然厌恶他到如此地步，连碰都不愿意让他碰一下了？

他缓缓地、僵硬地收回手，神情低落地垂下眼帘，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扑空时的尴尬与冰凉

江澄这一躲，清晰无比地划下了一道鸿沟

江澄强压下因温若寒突然插手和传音而引起的心绪波动，想将手腕从温若寒无形的钳制中挣脱，面上维持着极致的冷漠，侧过脸，不再看魏无羡，声音硬邦邦地砸过去：

“抱歉，我不喜与旁人触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块寒冰，重重砸在魏无羡心上，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和关切都冻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想解释，“不……不是……”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万千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哑的，“抱歉。”

江澄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他的手腕仍残留着被温若寒攥过的触感，那是一种冰冷而充满掌控力的桎梏，与他自身温热的体温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叠加共感

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一道带着薄怒的灵识传音砸向身侧：“戏看够了？够了，就给我松手！”

温若寒从善如流地松开了力道，仿佛只是随手拂开一片落叶，慵懒的传音随之响起：“听闻这位莫公子某些名声在外，我想着江宗主的清誉总归重要些。旁人也就罢了，但他是个断袖，而江宗主伤势未愈，又深夜独身于此与莫玄羽拉扯不清，你道旁人见了会如何作想？”

江澄眉头紧锁，没好气地回敬：“独处？你当蓝忘机是死的？”蓝忘机从刚刚起就始终在魏无羡身侧

“是么？”温若寒轻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意有所指，目光飘向江澄身后，“可我怎么觉得，那位蓝二公子未必在意这等清誉风波，反倒是对这位莫公子……颇有些求之不得的纵容呢。”

江澄闻言，下意识回头瞥去，恰好将那一幕收入眼底——魏无羡因他方才的决绝排斥而一脸受伤，下意识想追来的半步硬生生定在原地，只因蓝忘机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蓝忘机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魏无羡脸上的急切黯然竟渐渐缓和下来，最终真的没有再追上来，只是默然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温若寒饶有兴味地问：“看见了？”语气仿佛在验证某个有趣的发现

江澄皱紧眉头，收回视线，语气更冷：“你很闲？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魏无羡和蓝忘机现在究竟是不是那种关系，他并不知道，但未来会是……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莫名更添烦躁

他将注意力强行拉回正事，对温若寒冷嘲道：“戏倒是看了不少，线索却一分未见。温宗主何时也变得这般无用了？”

“急什么？”温若寒对他的嘲讽浑不在意，声音里依旧带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悠闲，“这不是怕错过了江宗主这边的精彩戏码么。”

两人不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魔化螳螂的残骸上，仔细勘查了半晌，确实未能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觉得此处已无可探寻，江澄漠然转身：“走了。”

温若寒自然随行。

两道身影，一明一暗，迅速消失在浓密的山林夜色中，径直返回莲花坞。

……

而在他们身后，魏无羡下意识还想追上去，手腕却骤然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不欲多言。”

“可是蓝湛！”魏无羡急道，目光紧紧追着江澄迅速消失在林木间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一个人！他的伤肯定还没好利索！” 江澄刚才的眼神，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厌恶，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刺痛

“他有同伴。”蓝忘机目光锐利，他虽无法像江澄那样清晰看见温若寒的虚影，但身为顶尖修士的灵觉和方才那一瞬间诡异的灵力波动，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江澄身边似乎跟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那气息强大、晦暗且深不可测

他看向江澄离开的方向，语气凝重：“非人非鬼，气息极强，且……与江晚吟似有关联。他此一行，并非无的放矢。”

魏无羡闻言一愣：“同伴？谁？”他刚才全部心神都系在江澄身上，根本未分心留意其他

经蓝忘机一提，他才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刚刚看到的那个虚影？！

蓝忘机微微摇头：“强行介入，恐生变故，于他无益。”

魏无羡心头疑窦丛生，那股担忧却不减反增

一个身份不明、气息诡异强大的“同伴”？江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和这种东西搅在一起？还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跑来这魔气肆虐的大梵山？

他望着江澄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追上去问个清楚的冲动

蓝忘机说得对，此刻的江澄明显拒绝沟通，甚至厌恶他的靠近，强行追问只怕会适得其反

蓝忘机见他冷静下来，静默片刻，复又开口道：“明日，可往莲花坞一行。”以正式拜访的名义，总好过如今夜这般猝不及防的冲突，或能探知一二缘由

魏无羡眼睛微微一亮，这确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他点了点头，终是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的焦灼与疑虑，与蓝忘机一同离开了这片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