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缚（十八）

江澄与温若寒回到莲花坞书房，夜露微凉，却驱不散两人眉宇间的凝重的沉思

“那螳螂，本就是妖。”江澄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梳理着线索，“非似天女祠那山狸般后天魔化，其妖气浓厚至纯，按常理，该是灵智已开、修行有年的大妖。”

温若寒慵懒地靠在一旁，血眸中却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接口道：“但它身上缠绕的魔气却更为霸道，如跗骨之蛆，生生盖过了它的本源妖气，侵蚀其神智，最终使之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怪物。”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玩味的讥诮，“有趣的是，那魔气并非一朝一夕而成，积年累月，早已到了濒临爆发的临界点。如此之久，竟无一人察觉？还偏偏就这么‘巧’，在你我途经之时彻底爆发，撞到我们手上？”

江澄冷哼：“巧合？若说天女祠那次或许是偶然，这次呢？”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温若寒，“倒像是被人算准了时机地点，凭空传送而来，专为引我入局。” 这种感觉令他极为不适，仿佛暗处有双眼睛始终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寻常夜猎所诛之妖，多是自行修炼、开启灵智乃至化形。”温若寒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魔气，模拟着当时的感应，“但这只……不同。它更像天生地养，本源便是妖，无需经历漫长修炼便可拥有化形之力，与我们熟知的精怪修行体系迥异。”

“还有这个。”江澄从袖中取出几片在残骸下发现的、虽沾染污秽却仍能看出质料特殊的衣物碎片，以及几块被魔气腐蚀得斑驳、但形制明显是用于贸易的金属块或灵石，“残骸之下找到的。似是它随身之物，又或是……受害者遗落？”

温若寒扫了一眼那些物品，眼神微凝：“妖族？”他提出一个可能性，随即又自我否定般摇头，“但妖族自辟一界，与修真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偶有妖族穿过界隙而来，也多是为寻僻静处修炼或游历，大都安分守己，极少主动生事，更从未有过这般……被魔气侵蚀至疯狂、又恰好出现在你我面前的先例。”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心设计的诡异

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不仅对魔气掌控极深，似乎还能驱使或利用来自另一界的妖族，其目的，直指江澄

书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人沉凝的面容。那些来自妖物残骸下的异物被置于书案之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寻常路径解释不通。”江澄沉声道，他转身从身后的紫檀木架上取下一卷颇为古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皮质卷轴

卷轴摊开，并非寻常的地形图，其上绘制的山川河流皆笼罩着不同颜色的灵光晕染，脉络交错，节点闪烁，赫然是一幅极为珍贵的《三界域图鉴》

温若寒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血眸专注地扫过图鉴上复杂晦涩的符文与界线

他们的目光几乎同时掠过代表修真界和人界的区域，最终，指尖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图鉴上方一片被绘制成无尽雪白、弥漫着凛冽寒芒的区域

“雪域。”两人异口同声，语气皆是一片凝重

空气仿佛也随之冻结。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世间，并非只有他们所在的修真一界。广袤时空之中，层层叠叠，共存着不同的空间——修真界、妖灵界、以及最为广袤却也灵气最为稀薄的人界

为确保三界秩序，防止强大生灵对弱小界域的不公干预乃至掠夺，早在远古时期，三界大能便共同订立了不可撼动的法则协议，划清界限，互不触犯

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叠加却互不交织的不同空间层面，寻常情况下，界壁稳固，根本无法随意穿越

而若要进入另一界，唯有经过一个特殊之地——那是三界法则力量交织、界壁最为薄弱的唯一交点，也是被严密看守的、通往其他地界的唯一合法入口

温若寒的手指在那片雪白区域上重重一点，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三界交汇之枢，‘门’之所在。按理说，那里应有重兵镇守，绝无可能让一只被魔气侵蚀至疯魔的大妖轻易逃脱，甚至还带着……人界的贸易之物？”他意指那些奇特的财物碎片

江澄眉头紧锁：“若是守‘门’之人失职，便是惊天大祸。但更可能的是……”他看向温若寒，两人眼中映出相同的猜测，“有人利用了我们所不知的漏洞，或者……里应外合，故意将这祸水，引到了我这里。”

雪域之名，如同一块寒冰投入心底，预示着前方的路途不仅艰难，更可能牵扯出远超乎他们想象的巨大阴谋和危险

有了雪域这个明确的方向，江澄紧蹙的眉头稍展。对于那片极寒之地，他并非一无所知，恰恰相反，他甚至算得上颇有几分了解

夜深露重，书房内烛火摇曳，他却毫无睡意

挥退左右后，他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转身走向书房内侧一面看似寻常的书架

指尖在某处不起眼的雕花上按特定顺序轻触几下，机括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间更为隐蔽的暗室

温若寒并非第一次进入这间存放江家最核心账册与契书的密室，但此刻，他还是略带好奇地看着江澄从暗室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暗阁里，取出了某种特制的、泛着淡淡灵纹的纸张和一种气息独特的墨锭

江澄凝神，以指为笔，蘸取灵墨，在那特殊纸张上快速书写了几行加密的字句，内容简洁，正是嘱托调查雪域近期异动，特别是关于“门”的守备情况及是否有异常妖族或魔气波动

温若寒的目光扫过那暗阁内并非账册的其他一些卷宗，上面隐约可见“雪域”、“通贸”、“冰髓”、“矿脉”等字样，再结合之前偶然瞥见的江家庞大账目上几条极其惊人、几乎抵得上别派数月开销的单项收入明细，心下顿时了然

玄门宗士多自视清高，踞于灵气充裕之地，视人界凡俗如蝼蚁，鄙夷不屑，更遑论与之为伍经商交易

但江澄显然不同，他从未有那般毫无意义的高人一等的蔑视，反而极具远见和魄力，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与那三界交汇、规则特殊的雪域建立了稳定且利润惊人的商贸往来

怪不得莲花坞能富庶至此，湖底铺金并非虚言，单是这暗阁账本上一条与雪域交易往来的进项，就足以支撑一个中型宗门数月挥霍

温若寒忽然低笑一声，血眸中闪过一丝的赞赏，“江宗主果真……非同凡响。玄门那些老古板若知晓他们鄙夷的‘铜臭之物’竟能通天彻地，甚至成为探查秘辛的捷径，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江澄并未抬头，小心地将写好的密信以特殊手法封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活着，重建莲花坞，养活上下千百口人，靠的不是清高和风骨。”他指尖弹出一缕细微的灵力，那密信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虚空，消失不见，“而是实打实的灵石和手段。”

消息既已发出，接下来便是等待。但无论是江澄还是温若寒都明白，这条通往雪域的、由金钱铺就的隐秘路径，或许将成为他们撕破眼前迷雾的关键突破口

夜深了，莲花坞逐渐归于宁静

翌日清晨，控制着江澄肉身的温若寒正在演武场与真正的江澄过招

紫电化作的长鞭与三毒剑影交错，气劲四溢，与其说是对练，不如说是两种强大意志在共同操控一具身体下的激烈磨合

刚收势，金凌便带着仙子兴冲冲地来了

仙子是灵犬感知到江澄的气息，欢快地摇着尾巴扑了上去

江澄见到爱犬，脸上不自觉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柔和笑容，蹲下身熟练地揉着仙子的脑袋，方才对练时的凌厉气势荡然无存

温若寒“江宗主这般和颜悦色，不针锋相对的模样，倒真是平易近人了许多。”

江澄收敛了笑容，冷哼一声，正要回敬，一名江家弟子快步前来禀报

“宗主，云深不知处的含光君前来造访。”

温若寒颔首应下，“知道了，请他去前厅。”

江澄却像是没听见，转身又兴致勃勃地逗弄着仙子，同时开始抽查金凌最近的修为进展

金凌原本指望仙子能让舅舅分心，对自己要求放宽些，但江澄检查得依旧一丝不苟

“你练你的，它玩它的，别想偷懒！” 他说这话时一脸严厉，转头对着仙子却又温柔地摸了两把，态度对比鲜明

金凌偷懒不成，只好瘪着嘴，老老实实抱剑到一旁练习

江澄看他那副样子，又补了一句：“练完了，给你煮莲子羹。”

金凌瞬间眼睛一亮，练习的劲头立刻足了十分。

温若寒在一旁看着，不觉轻笑出声

江澄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

温若寒笑道∶“是，这就走。待客岂有怠慢之理。” 说罢便往前厅去了

前厅内，蓝忘机前来是为赔偿大梵山损坏的四百张缚仙网

温若寒不欲与他们多言，只道赔偿既已送到，二位便可请回

然而蓝忘机却提起了他与魏无羡在大梵山的发现，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打量“江澄”的气色，并提出若他伤势仍未痊愈，可前往姑苏冷泉疗养，并特意说明冷泉亦有净化邪祟缠身之效

温若寒心知是那日自己故意显形让他们起了疑心，果断回绝

推辞间，他手腕上清晨对练时留下的轻微擦伤不经意露出

魏无羡一眼看见，顿时急了，一口咬定江澄伤势未愈定是被什么“东西”缠身影响了恢复，见“江澄”还要推脱，竟快准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这就是证据！江澄，你……”

恰在此时，江澄因不放心温若寒独自应对那两人，领着仙子也往前厅来，刚踏入院门，正好将魏无羡紧抓着“自己”手腕的一幕尽收眼底。

“汪！”

仙子一声吠叫，魏无羡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仍未松手

温若寒下意识看向门外的江澄，这一瞬的迟疑，让魏无羡抓得更紧

这时，练习完的金凌也跟了过来

即便他能看到被抓着的“舅舅”并非他舅舅本人，但他也极度厌恶旁人触碰舅舅的身体

远远看见便大喊一声：“死断袖！你抓着我舅舅干嘛？！”

江澄抱着手臂，看着两人相触的手，朝温若寒，挑了挑眉，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嘲讽：“你就是这般在乎我清誉的？”

温若寒立刻甩开了魏无羡的手，魏无羡怕狗，下意识想往“江澄”身后躲，但温若寒迅速错步避开，径直走向门外的江澄和仙子

魏无羡怕得不敢过去，只能飞快躲到蓝忘机身后

场面顿时变成了两方对峙……

“江澄，你……你说过……”魏无羡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温若寒冷声打断

温若寒语气疏离，“缚仙网已清点完毕，二位心意也已收到。江家今日尚有他事，不便久留二位，请回吧。” 说完，他便与金凌、江澄及仙子转身离去，留下魏无羡与蓝忘机自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