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春意正浓。
皇城内外,柳色堆烟,御道两侧桃花灼灼,如同燃烧的霞光。风掠过,无数花瓣簌簌坠落,像是天地间一场无声却盛大的雪。然而,这满目的春光,却无法驱散太和殿内的森冷气息。
斩疆尘立于丹陛之下,朝服一丝不苟地垂落,月白的衣料衬得他肤色愈发莹润如玉。那张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眼底的锐利被刻意隐藏,但依然如藏在剑鞘中的利刃,暗含锋芒。
他回京已半月有余。江南局势初定,沈辞安便召他回京,口称“思念旧臣,共商国事”。然而,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真正的原因——是对他在江南逐渐膨胀的势力,生出了警惕之心。
“疆尘,江南漕运改革成效显著,你居功至伟。”沈辞安端坐龙椅之上,声音平缓而温和,仿佛真是在嘉奖重臣,“朕打算设一漕运总督,专管南方事务。你觉得,谁堪此任?”
斩疆尘心中一凛。设漕运总督,表面为新政助力,实则是要将他在江南的权力剥离。他低垂眼帘,语气恭敬:“陛下圣明,此等大事,臣不敢妄议,全凭陛下决断。”
“你是朕的肱骨之臣,你的意见,朕自然要听。”沈辞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扫向殿内群臣,“不然,就由你兼任吧。”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子投入湖中,瞬间激起轩然大波。群臣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斩疆尘身上,各怀心思:有人惊讶,有人嫉妒,还有人等着看热闹。漕运总督掌握江南经济命脉,是肥差中的肥缺;沈辞安此举看似信任,实则将他置于火炉之上。
斩疆尘何其敏锐,立即躬身道:“陛下明鉴,臣资质浅薄,恐难承担如此重任。况且臣常年领兵,对漕运事务所知甚少,若勉强兼任,恐怕耽搁陛下大计。”
“哦?那你认为谁合适?”沈辞安追问,眼中掠过一抹细微的审视。
斩疆尘沉吟片刻,答道:“臣举荐江南巡抚李默。李大人履任多年,熟谙地方事务,且清廉公正,必能胜任此职。”
李默是沈辞安心腹,由他接任,既能使皇帝安心,也能堵住悠悠众口。果然,沈辞安满意颔首:“准奏。就让李默兼任漕运总督。”
这一场博弈,在斩疆尘退让中落下帷幕。但他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喘息。皇帝的猜忌一旦萌芽,绝不会轻易消弭。
退朝后,沈辞安单独召见了他。
“疆尘,你对朕,可是有些不满?”沈辞安搁下朱笔,目光直视着他。
“臣不敢。”斩疆尘俯身行礼,言辞恭谨,“陛下深谋远虑,臣只知遵从安排。”
“是吗?”沈辞安轻笑一声,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动作亲昵,“你在江南办得很好,朕都看在眼里。只是树大招风,你的声望太高,已惹来不少非议。朕召回你,也是为了护你周全。”
斩疆尘抬眸凝视那双桃花眼。眼波虽温柔,却掩不住深藏其中的冷意与算计。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敲打自己。
“臣明白陛下的苦心。”他的声音极轻,“臣定当谨慎行事,绝不让陛下操心。”
“朕相信你。”沈辞安收回手,转身倚窗长叹,“说起来,我们很久没像小时候那样好好聊聊了。今晚,陪朕在御花园小酌几杯,如何?”
斩疆尘心头微颤。他无法判断这是真情还是另一种试探,但别无选择,唯有垂首应允:“臣遵旨。”
夜色渐浓,御花园凉亭内摆好了简简单单的酒宴。银白的月光铺洒在石桌上,泛着微凉的光泽。君臣二人对坐闲谈,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拘谨,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御花园相见吗?”沈辞安抬起酒杯,眼底漾开一丝怀念,“那时你才八岁,脸圆圆的像个娃娃,可胆子倒不小,敢把你三皇兄推到冰湖里去。”
斩疆尘闻言莞尔,举起酒杯轻轻一碰:“年少无知,让殿下见笑了。”
“不,朕很欣赏你的勇气。”沈辞安心绪复杂的注视着他,“若不是你,朕可能早就死在那些明枪暗箭之下了。”
斩疆尘心头微动。他默然看着眼前这位帝王,竟觉在这层层权术背后,或许仍存一分真意。
“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他低声道。
“上天庇佑?”沈辞安嗤笑,摇了摇头,“朕只信自己,也信你。”
他的目光炽热如炬,让斩疆尘略感不适,移开了视线,仰头饮尽杯中烈酒。辛辣液体灼烧喉咙的同时,也点燃了某种深埋心底的情绪。
“疆尘,”沈辞安忽然开口,语调低沉而认真,“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去江南隐居,好不好?远离这些纷争,不理这些权谋,只有你我二人。”
斩疆尘倏然抬头,对上那双盈满憧憬的桃花眼。一刹那,他几乎相信他们可以抛开一切,去过平静的日子。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回应。
沈辞安笑了,笑得纯粹如稚童。他再度举起酒杯,与斩疆尘相碰:“一言为定。”
那一夜,两人推杯换盏,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仿佛时光倒流到了那段相对简单的少年岁月。然而,斩疆尘深知,有些隔阂,一旦形成,便再也无法填补。权谋、猜忌与鲜血,早已将他们之间的情感推向万丈深渊,一杯酒、一句承诺,终究难以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