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舞

时间被拉扯成粘稠的糖丝，在无数道空洞目光的注视下缓慢流淌。苏冉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冰冷的恐惧。那欢快却机械的乐声钻入耳膜，与胸腔里失控的心跳撞击出令人晕眩的节拍。

迟到了……规则第一条，也是最致命的警告。“失去入场资格”这五个字像淬毒的冰刺，悬于头顶。

不能动？还是……不能表现出异常？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四肢百骸的僵冷。大脑在极端恐惧下反而被逼出一种奇异的清醒。规则没有明说迟到即刻抹杀，也许还有余地？也许“资格”的判定需要触发其他条件？

她死死攥着掌心那枚战术笔，金属的冰冷棱角硌入皮肉，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将她从溺毙般的恐惧中短暂拉回。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面部肌肉，模仿着那些“宾客”脸上夸张而固定的弧度，也勾勒出一个僵硬却努力显得自然的微笑。

然后，她抬起了脚。

高跟鞋的细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叩”声，瞬间被宏大的乐声吞没，却又仿佛响彻整个死寂的大厅。

一步，两步……

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光既不躲闪也不挑衅，只是带着一种仿佛因欣赏舞会而略微失神的迷离，坦然迎向那些非人的注视。她的步伐不算从容，甚至能感觉到小腿肌肉在微微颤抖，但她没有停下。她像一个真正被舞会吸引而稍稍驻足门口的宾客，正自然而然地融入这片奢华与诡异。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

在她踏入大厅内部，真正成为这场景一部分的刹那，那令人窒息的集体凝视倏地消失了。

所有僵硬的脖颈无声地转回原处，夸张的笑容依旧，空洞的眼神继续追逐着并不存在的舞伴，交谈声、笑声和音乐声重新构成了喧嚣的背景板。仿佛刚才那长达数秒的死亡凝视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苏冉的后背紧贴着一根冰冷的廊柱，借其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内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她赌对了第一步，“迟到”更像是一个负面状态，一个标记，让她成为了舞会中显眼的“异类”，更容易触发后续的危险。真正的杀机，藏在那些看似平常的规则细节里。

她必须尽快完成规则4：与王子候选人共舞。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很快，她锁定了目标。有五名男子格外不同。他们同样华服加身，但表情更具“生气”，眼神中闪烁着评估、贪婪或玩味的光芒，如同挑选货品般扫视着场中的女性。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朵深红色的玫瑰徽章，那红色暗沉如凝结的血，在水晶灯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就是他们。

选择谁？规则5暗示找到真王子不是首要目标，但和不同候选人跳舞，风险必然不同。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人少的边缘移动，避开那些旋转的舞伴。空气中甜腻的香粉和食物气味混合，让她胃部隐隐不适。尤其是长桌上那堆砌得如同艺术品的南瓜派，金黄诱人，散发着异常浓烈的香甜，几乎像有生命般诱惑着路人的嗅觉。

规则7：不要吃任何食物，尤其是南瓜派。她牢牢记住。

突然，一名端着高高酒塔的侍者，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僵硬微笑，脚步却一个极其不协调的趔趄，直直地朝着苏冉撞来。堆叠的酒杯摇摇欲坠，里面晃动的琥珀色液体眼看就要倾泻在她淡蓝色的裙摆上。

违反规则2“身着符合主题的礼服”？被弄脏算不算违反？

千钧一发之际，苏冉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廊柱后缩身，同时一直被紧握在掌心的战术笔无声探出，用坚硬的笔身在那侍者的手肘某个点极快地一顶一推。

侍者保持着诡异的平衡，托盘剧烈摇晃，几滴酒液飞溅出来，落在地面上，立刻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腐蚀出几个微小却清晰的黑点。侍者仿佛毫无所觉，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僵硬地走开了。

苏冉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是意外？还是舞会规则无处不在的恶意试探？

这番动静却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一位离她最近的王子候选人看到了全过程。他有着雕塑般深刻的英俊面容，肤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缓步走来。他胸前的红玫瑰，颜色似乎比其他人更加暗沉，几乎接近黑色。

“哦？一位不仅美丽，而且反应迅速的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兴趣，“你这身朴素的装扮，差点让我看走了眼。看来内在远比外表有趣……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你共舞一曲？”

他微微躬身，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姿态优雅无可挑剔，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让苏冉感到刺骨的寒意。他的笑容扩大，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过于整齐却尖利的牙齿。

恰在此时，乐队的一曲终了，短暂的间歇后，一支新的、节奏更为悠长却也更加诡异的舞曲缓缓响起。

一个立刻完成规则4的机会摆在眼前。

但危险也显而易见。这个候选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

拒绝？规则没说不可以拒绝，但拒绝一位候选人的直接邀请，会引发什么后果？会触怒他吗？会让她更难找到其他共舞对象吗？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挂钟的指针，无情地指向了十一点四十五分。

没有时间犹豫了！

苏冉屏住呼吸，将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那只等待着的、同样冰冷的手掌上。

“我的荣幸。”她的声音听起来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邀请的羞涩，尽管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顺着手臂疯狂窜入，几乎冻僵她的半边身体。同时，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大厅最远端一处被厚重帷幔遮挡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灰蓝色破旧长裙、低着头的女性身影倏忽一闪，消失不见。

规则8：如果感到眩晕，寻找灰蓝色衣裙的女性……

现在，她没有眩晕，只有被毒蛇缠上的冰冷与恶心。

王子候选人的手指收拢，冰冷的力量不容抗拒。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向舞池中心。他的手指接触的地方，裙料下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的寒意，那指尖的触感……异常尖硬。

音乐流淌，舞步滑动。

第一支死亡之舞，开始了。

苏冉能清晰地感觉到，揽在她腰侧的那只手上，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正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变得愈发狭长、锐利，如同猛禽的钩爪，轻轻抵着她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