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答应跌坐在永寿宫门前结霜的青砖上,歪斜的点翠头饰硌得后颈生疼。她死死盯着紧闭的朱红宫门,胭脂混着泪痕在脸上晕开可怖的色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瑾妃?不过是没听说过的贱人!"夜风卷起她凌乱的裙摆,她突然癫狂地笑出声,攥着被扯坏的衣襟踉跄起身,"皇上最见不得后宫不宁,我倒要让他看看,谁才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胤禛正对着《黄河治理图》沉思,案头还压着苏廷焕新呈的漕运折子。苏培盛捧着茶盏刚要通报,殿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门扉被撞开的瞬间,他险些失手摔了茶托——余答应披头散发冲进来,半张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渗着血丝,往日精致的金线绣裙皱得不成样子
"皇上救命啊!"余答应扑通跪倒在地,翡翠护甲在青砖上磕出刺耳声响,"永寿宫的瑾妃当街掌掴臣妾,还扬言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她膝行向前,却在触及龙袍下摆时被胤禛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胤禛缓缓放下朱砂笔,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模样,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后特意提起"苏家那丫头针线极好,给哀家绣的鹤纹垫子精巧得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的"牛痘防治法"密档,他想起苏敬铭在朝堂上白发苍苍仍据理力争的模样,想起苏廷焕治理黄河时熬红的双眼
"苏培盛。"胤禛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妙音娘子这副尊容冲撞朕的书房,成何体统?"他抬手翻看新呈的水利折子,头也不抬道,"送去冷宫清醒三日,没有旨意,不许出来。"
余答应如遭雷击,望着皇帝冷淡的侧影,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她还想辩解,却被苏培盛使眼色的小太监强行拖走
殿外风雪呼啸,她凄厉的哭喊渐渐消散在长廊尽头,唯有案头的《水泥配方改良策》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提醒着某些不可触碰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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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景仁宫
宜修斜倚在湘妃竹榻上,听剪秋轻声禀完余答应的事,唇角漫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在永寿宫门前撒野?当瑾妃背后的苏家是摆设不成?”
她指尖摩挲着,想起养心殿皇上批阅奏章时,总将苏廷焕的折子单独搁置一处。鬓边珍珠流苏轻晃:“蠢钝至此,倒省了本宫许多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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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的鎏金暖炉烧得正旺,檀木桌上摆满刚送来的各地时鲜
华妃斜倚在九曲红木榻上,听周宁海说完余答应被废的事,“啪”地将茶盏重重搁在珐琅彩盏托上,碎冰相撞般的脆响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起翅膀
“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她攥着绞丝银镯的手青筋暴起,翡翠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永寿宫是什么地方?也不打听打听瑾妃背后站着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前日养心殿侍奉,皇上将苏廷焕的治水奏折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以为傍着本宫就能在后宫横着走?”她抓起案上的蜜饯盒狠狠砸向地面,各色果脯滚得满地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平白连累本宫落个管教不严的名声!”周宁海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只听主子咬牙切齿道:“去!把余氏宫里那些赏的东西全给本宫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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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常在自永寿宫归来后,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进正殿,发间的绢花歪斜着,说话时牙齿还在打战:“姐姐...若不是瑾妃娘娘,今日我和欣姐姐怕是要被那恶婆娘拖去慎刑司了!”
甄嬛将青瓷茶盏轻轻推到她面前,茶汤映着烛火泛起涟漪。听闻余答应在宫道上撒泼的行径,她握着团扇的手不自觉收紧——原以为倚梅园匆匆一面,不过是后宫寻常擦肩,却不想这位瑾妃竟如此雷霆手段
望着淳儿苍白的小脸,她温声细语地宽慰,目光却透过窗棂,落在廊下摇曳的灯笼上,思绪飘向永寿宫那道华贵身影
待流朱送淳常在离开,殿内的铜漏声愈发清晰。甄嬛望着案头结着薄霜的砚台,忽而轻笑一声:“瑾汐,你说这后宫里,家世就像是护身符。”她指尖划过鬓边素银簪子,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若不是眉姐姐暗中照拂,我们这碎玉轩的炭火,怕是连暖砚台都不够。”话音未落,目光已转向窗外的残雪,“等开春了...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瑾汐垂眸敛衽,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湘妃竹帘上,随着晚风轻轻晃动:“小主心怀锦绣,自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殿外寒鸦惊飞,振翅声掠过宫墙,惊落枝头残雪,却惊不散屋内氤氲的暖意与未竟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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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年
惊蛰过后,御花园的玉兰刚褪了寒苞,永寿宫便飘来新泥混着花香的气息。若璃倚在雕花窗前,见内务府的太监们抬着裹满草绳的杏树与桃树进了宫门。那杏花树虬枝蜿蜒,缀着星星点点的胭脂色花苞;桃花树则枝桠舒展,嫩芽间藏着米粒大的淡粉花蕾,在料峭春风里轻轻颤动
"就栽在西角的太湖石旁。"她指尖轻点窗棂,吩咐声惊飞了檐下小憩的麻雀。待工匠们填土浇水完毕,永寿宫俨然添了两处春意——杏花树斜倚着青灰色石壁,花苞似少女胭脂晕染的唇;桃花树临水而立,倒映在汉白玉栏杆下的小池里,恍若水墨画卷
辛夷得了令,将湘妃竹榻搬到正殿丹墀前。若璃斜倚在铺着灰鼠皮褥的榻上,身上穿的藤黄色绣蔷薇旗装明艳活泼,暖黄缎面上,玫红蔷薇层层叠叠绽放,金线绣的花蕊微微凸起,深绿叶片边缘还缀着细小的孔雀蓝珠子,在早春暖阳下泛着生动光泽
案头青瓷花盆里,去年深秋埋下的牡丹种球已抽出嫩绿新芽,隔壁海棠花盆里,花苞裹着绛紫色外衣,鼓鼓囊囊地快要绽开
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杏花,花瓣薄如蝉翼,粉白间透着胭脂红,落在掌心轻若无物。远处桃花枝上,第一朵花苞悄然绽开,淡粉色花瓣在春风里舒展,与杏花相互映衬,将永寿宫的早春点缀得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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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旁乌木嵌螺钿小桌上,摆满了精致茶点:白玉碟子盛着梅花形状的芸豆糕,撒着糖霜的海棠酥层层叠叠,青瓷盏里的碧螺春飘着嫩芽,配着翡翠般的豌豆黄、裹着椰蓉的糯米糍,以及点缀着玫瑰花瓣的枣泥酥,甜香混着茶香
若璃半倚在软垫上,手中握着一本《江南异闻录》,书页间夹着的玉兰书签随着翻动轻轻摇晃
看到书生与狐仙月下盟誓的精彩段落,她忽而展颜轻笑,抬眸望向立在榻尾摇扇的辛夷:“你瞧这书生,明知是狐妖却甘之如饴,倒比寻常男子更有几分痴气。”云香正将新沏的茉莉香片斟入白玉盏,闻言抿嘴笑道:“奴婢倒觉得这狐仙才有趣,说是报恩,怕是自己先动了情。”一旁捧着针线筐的云林也忍不住凑趣:“若真有这般妙事,倒想亲眼瞧瞧。”
苏元本在廊下守着,听见主仆说笑,也笑着接话:“娘娘这画本子里的故事,可比御花园的景致还精彩三分!”若璃被逗得眉眼弯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边缘,任由欢笑声混着茶香,在盛开的杏花与桃花间萦绕
若璃指尖摩挲着画本子上精美的像,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杏花,眸光染上几分雀跃:"既已开春,百花也该热闹起来了。"
她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云香,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去知会花草房,多备些新鲜花材,再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咱们也去御花园采撷些当季的好花——"话音未落,她已轻晃手中团扇,扇面上的水墨海棠与鬓边蔷薇相映成趣
"就像在家时那样,捣花瓣、筛花汁,制几匣独一无二的胭脂,也好给这后宫添些鲜活颜色。" 辛夷闻言眉眼含笑,手中湘妃竹扇摇得更缓了些,廊下铜铃叮咚,惊起一树杏花纷飞
……
若璃口中轻吟:"暖日融开冻土痕,檐前冰柱坠珠银。初萌草色三分翠,欲绽梅香一缕魂......"尾音袅袅间,她忽被墙外传来的黄莺啼鸣惊起思绪,望着檐角消融的冰棱折射出细碎天光,转头对侍立一旁的辛夷与苏元说道:"虽说春日渐暖,可化雪时分最是侵骨。传我的话,让永寿宫上下添件夹袄,姜汤也得按时备着。"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宫道上残雪渐融,目光落向远处宫墙:"等暑气一至,皇上多半要去圆明园避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缠枝纹,唇角勾起一抹期待的笑意,"听说圆明园湖光山色如画,我还未曾见过,届时你们都随我同去,好好瞧瞧那园子的盛景。" 话音落下时,一阵东风穿堂而过
辛夷福了福身,眉眼含笑应道:“娘娘惦记,奴才可算把心放回肚里了。早前就见小禄子冻得直跺脚,正想着寻个由头添衣裳呢。”苏
元也赶忙躬身,玄色棉靴碾过青砖:“圆明园的景致,奴才虽没亲眼见过,却听老辈太监说,那儿的荷花能开得比人还高!娘娘去了,定要画些佳作回来。”
若璃被逗得轻笑出声,鬓边珍珠流苏跟着晃动:“就你嘴甜。不过说起作画,倒想起该让内务府备些好宣纸了。”她踱步至新栽的杏花树下,折下一枝缀满花苞的细枝,凑近鼻尖轻嗅,“听闻圆明园有处万方安和,二十四间房檐错落成‘卍’字,四面环水,景致最是别致。等去了,就在水榭上支起画架,画一幅《万方春景图》,倒比闷在永寿宫有趣得多。”
云香捧着新制的藤黄蔷薇香囊小跑过来,将香囊轻轻系在若璃腰间:“娘娘若去圆明园,可得多制些胭脂。园子里花花草草多,定能做出比这更香的!”若璃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笑意盈盈:“就数你馋这胭脂香。等收拾行囊时,把捣花臼、细筛子都带上,咱们在圆明园开个‘胭脂铺子’!”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宫人疾走的脚步声。小禄子跑得气喘吁吁,头上的瓜皮帽歪到一边:“娘娘!内务府传话,说是今春新进了波斯进贡的茜纱,特意给永寿宫留了两匹!”若璃眸光一亮,指尖轻抚过鬓边碎发:“来得正好。用这茜纱裁两件汉服襦裙,去圆明园时在穿,也应应这满园春色。”
春风掠过永寿宫的飞檐,新植的杏花树沙沙作响,将主仆几人的笑谈声,一并卷入这渐浓的春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