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发飙啦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婉转的唱腔裹着夜露，顺着永寿宫的朱红宫墙蜿蜒飘来，尾音颤得像檐角将坠未坠的冰棱

若璃正坐在湘妃竹凳上，银勺在靛青釉罐里搅动着新调配的篱落荔枝木香膏，琥珀色的膏体泛着莹润光泽。将香膏舀入三足粉晶芙蓉熏香炉的刹那，那突兀的戏腔惊得她指尖微顿，香炉盖子磕在炉沿发出轻响

“辛夷，什么声音？”她抬眼望去，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警惕

辛夷本在隔间书房整理案头的《花间集》，闻言立刻放下书卷，快步走向外间：“苏元，带人去瞧瞧！”苏元应声而起，小禄子已得了眼色，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宫门，粗粝的手掌攥着铜锁，“咔嗒”一声打开厚重的朱漆宫门

小禄子眯着眼往宫道瞟去，冷风卷着细雪扑进领口。远处凤鸾春恩车的明黄灯笼在夜色里摇晃，八名太监抬着雕花软轿疾行，轿帘缝隙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唱腔。他慌忙关好宫门落锁，一溜小跑回来复命：“师父！是凤鸾春恩车！”

云香踮脚立在正殿门口，望着宫道尽头晃动的光晕：“那是哪位妃嫔？”

小禄子挠了挠头，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御膳房听来的闲言：“奴才打听着，像是余答应！听说就是倚梅园那晚，皇上和娘娘说完话后，回宫路上遇见的宫女，当场就封了答应！”

内室窗边，若璃原本微蹙的眉峰突然舒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冰花，“知道了，准备入睡吧”她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更鼓声遥遥传来，在辛夷、云香、云林的服侍下，若璃卸去钗环、洁面漱口

床榻上，软烟罗帐缓缓垂下，她枕着绣着并蒂莲的丝缎枕，闻着香气，听着殿外细微动静渐渐平稳

正殿殿外檐廊下，小禄子和小合子早支起两张矮榻，厚实的桐油布棚遮着风雪，榻上铺着软和的棉花被褥，还压着新换的灰鼠皮毯

两人裹紧娘娘新做的厚棉袍和被褥，靠着鎏金铜鹤灯坐下，时不时往宫道尽头望一眼。寒夜里，他们的脚步声与更漏声交织，伴着永寿宫沉沉睡去，唯有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晃，照着这深宫又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

……

几日过后，冬夜的宫道覆着薄霜，余答应倚在凤鸾春恩车的软缎靠垫上，指尖轻抚过鬓边新换的点翠头花。她身着海棠红织金旗装，腕间一串翡翠珠子随着动作轻响，口中还哼着未唱完的昆曲调子——三日前皇上亲赐“妙音娘子”封号，又得华妃娘娘照拂，连走路时裙裾扫过青砖都带着三分傲气

忽有夜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欣贵人手中灯笼“啪嗒”落地，火苗“噗”地窜向拉车的老马，受惊嘶鸣，凤鸾春恩车猛地颠簸，余答应撞在车壁上，额角的珍珠坠子甩出一道弧线

……

“反了天了！”雕花轿帘被狠狠掀开，余答应踩着花盆底鞋踉跄下车，胭脂浓重的脸上泛起恼意

她瞥见瑟瑟发抖的欣贵人与躲在身后的淳常在，指甲几乎戳到前者鼻尖：“把这贱人拖去慎刑司！我正要去养心殿侍寝，惊了圣驾你们担得起？”

“不过是个小小答应，也敢在宫道上撒野？”欣贵人梗着脖子冷笑，杏眼里满是不屑，金丝护甲敲在腰间的香囊上发出清脆声响

话音未落，余答应身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太监立刻上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扭住她双臂。欣贵人吃痛闷哼一声，锦缎衣袖被扯得褶皱凌乱

躲在她身后的淳常在吓得脸色煞白，粉腮瞬间没了血色，攥着团扇的手指不住颤抖，泪珠啪嗒啪嗒砸在扇面上，晕开一朵朵深色水痕：“姐姐……”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怯生生响起，却被余答应刺耳的冷笑彻底淹没

……

千钧一发之际，永寿宫朱漆宫门“吱呀”洞开，暖黄宫灯的光晕倾泻而出。若璃身着月白绣红玫瑰旗装，银线勾勒的花瓣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外罩的银狐毛马甲蓬松柔软，在寒风中轻轻起伏。满头珠翠错落有致，与红宝石交相辉映，在灯笼下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目如画却又不怒自威

她缓缓立在阶前，翡翠护甲划过掌心发出细微声响，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辛夷，苏元。”

话音未落，苏元已大步上前，虎虎生风的一脚踹开拽着欣贵人的太监。那太监踉跄着跌出几步，瘫坐在地连连咳嗽

欣贵人脚步虚浮，踉跄着扑到若璃身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她的衣袖；淳常在也抽抽搭搭躲到她身后，哭得梨花带雨

余答应眯起眼打量眼前人，涂着丹蔻的手指嚣张地隔空点向若璃，尖着嗓子道：“你又是哪根葱？”

“这位是永寿宫瑾妃娘娘。”欣贵人话音未落，余答应已嗤笑出声，猩红的嘴角扯出轻蔑的弧度：“瑾妃？我在宫里这些日子，怎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她扬手甩动绣着金线牡丹的丝帕，珠翠头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识相的就快让开，别耽误了本宫侍寝！”寒风卷起她鬓边碎发，却掩不住眼底张狂的神色

……

若璃垂眸望着对方鬓边摇晃的珍珠，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丹砂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她抬手抚过鬓边累丝点翠步摇，指尖划过冰凉的宝石，声音清冷如霜：“在本宫宫门口发落贵人？”尾音陡然下沉，带着令人发寒的威压，“辛夷，去，赏她。”话音落地的刹那，殿外积雪似乎都凝得更紧了些

“你敢！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妙音娘子……”余答应的尖叫被小禄子与小顺子死死按住。辛夷面无表情上前，巴掌裹挟着寒风重重落下，“啪、啪”脆响惊飞了檐下宿鸟。十记耳光过后，余答应脸颊红肿，嘴角渗出血丝，发髻也散了大半

……

“记住，赏你巴掌的，是永寿宫瑾妃。”若璃俯身时，银狐毛马甲扫过余答应狼狈的肩头，她指尖捏起滚落脚边的翡翠珠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那珠子突然从她指缝间滑落，“咚”地砸在余答应手背上，“便是去养心殿告状，也把这话原封不动说与皇上听。”她直起腰时，满头珠翠晃出一片冷芒，转身对着候在阶下的宫人淡道：“送欣贵人、淳常在回宫。”

永寿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闭合，铜环上的兽首吞着残雪，将月光割裂成细碎的银片。余答应瘫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歪斜的发髻里垂下几缕发丝，胭脂被泪水晕开，衬得脸色愈发青白

夜风呼啸着卷过她的裙摆，远处养心殿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得宫道愈发幽长，却再照不暖她此刻发凉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