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尘返回九州清晏时,胤禛正临窗翻看着西北送来的详报。见他进来,便抬眸笑道:“与你妹妹说完话了?”
“是,谢皇上恩典。”苏逸尘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坦然,“臣方才与舍妹谈及圆明园景致,她素来喜静,说在此处住着比宫里自在些。臣斗胆,想求皇上恩准,让舍妹长住圆明园。”
胤禛闻言,眼底笑意更浓,将手中奏报放下,朗声道:“这有何难?朕本就瞧着她在园子里比在宫里舒展。准了。”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苏培盛道:“你即刻传旨,让永寿宫的人把瑾妃的物件清点妥当,快马加鞭送到万方安和,一丝一毫都不许差漏。”
“奴才遵旨。”苏培盛连忙应下,转身便要去安排
“慢着。”胤禛叫住他,补充道,“告诉圆明园的总管,往后万方安和的一应供应,吃的用的,都按份例加倍预备,务必周全。”
苏培盛应声退下后,胤禛看向苏逸尘,目光里带着赞许:“你苏家倒是通透,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退。若璃性子静,在这园子里长住,确实合宜。”
苏逸尘躬身道:“皇上体恤,臣代舍妹谢过皇上。舍妹无甚野心,只求安稳度日,圆明园再好不过。”
“朕知道。”胤禛颔首,指尖轻叩桌面,“这园子本就是让你们这些人歇心的地方。她住着舒心,你们兄妹能常常见面,也是桩美事。”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君臣二人身上,气氛平和
苏逸尘知道,皇上这声“通透”,既是夸苏家知进退,也是对若璃安分守己的认可。而这份恩准,不仅是给妹妹的自在,更是给苏家的体面
……
苏逸尘回府时,苏府正厅里,祖父苏敬铭正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翻看着奏折副本,二哥苏逸霄侍立一旁,低声说着朝中动向。苏夫人沈静姝刚从内院出来,手里还捏着给若璃做的半只香囊
见苏逸尘一身朝服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轻松笑意,苏敬铭放下手中的折子,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他:“看你这神色,是若璃那边有好消息?”
“祖父慧眼。”苏逸尘躬身行礼,声音难掩轻快,“皇上已恩准,璃儿往后长住圆明园了。”
“好!好!”苏敬铭猛地一拍扶手,素来沉稳的脸上竟泛起红光,“那园子比宫里自在,她性子静,住那儿再好不过!”他转头对苏逸霄道,“你听见了?往后去看你妹妹,不必再等年节,按规矩登记便能进园,可比在宫里方便多了。”
苏逸霄笑着点头,眼底漾着温和的光:“如此甚好,从前在宫里见一面,要提前递牌子,还得隔着老远请安,连她新画的画都瞧不清。如今在圆明园,我寻些新奇的话本,便能陪她多说说话。”
沈静姝早已红了眼眶,拿手帕按了按眼角,语气又喜又急:“我这就去写封信,让人快马送到洛阳告诉你父亲。他在那边巡视呢,惦记着璃儿呢,知道这消息,定能松快些。”她说着便要往内院走,又回头叮嘱,“对了,让他在洛阳留意些新奇的砚台,璃儿爱画画,那边的澄泥砚好得很。”
“母亲放心,我这就让人备着。”苏逸尘应道
苏敬铭看着儿孙们的模样,缓缓捋着胡须道:“皇上准了这事,既是疼璃儿,也是信咱们苏家。往后去探望,礼数上绝不能差,别让旁人挑出半分错处,坏了璃儿的安稳。”
“孙儿省得。”苏逸尘与苏逸霄齐声应道
正厅里的笑语轻轻漫开,混着廊外石榴花的甜香,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暖意
一家人都明白,这“长住”二字,不仅是给若璃的自在,更是苏家与皇家之间那份默契的延续——知进退,守本分,才能护得全家安稳,护得那园子里的小姑娘,能在宫墙之外,多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情
……
坦荡荡的殿宇里,少了往日的戾气,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情
华妃亲手为年羹尧斟上一杯热茶,指尖掠过茶盏时,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柔软——这副模样,连周宁海看了都暗自惊讶
年羹尧接过茶,目光扫过她鬓边的赤金步摇,随口问道:“在宫里住着,都还顺意?”
华妃抬眸看他,眼里的张扬敛了大半,只轻轻“嗯”了一声
年羹尧何等敏锐,当即挑眉:“看你这神色,莫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他稍一沉吟,又道,“苏逸尘那妹妹,瑾妃?瞧着是个安分的,不像是会挑事的性子。”
“不是她!”华妃立刻摆手,语气带着点急,“瑾妃素来与世无争,犯不着跟我置气。”
“那是谁?”年羹尧放下茶盏,指尖在膝头轻叩
“还能有谁,那个莞贵人!”华妃提起这名字,眉峰又竖了起来,语气里的愤愤压不住,“仗着皇上几分宠,就敢在我面前摆谱!”
“莞贵人?”年羹尧略一思索,显然没听过这号人物,“那是谁家的?”
“四品官大理寺少卿,甄远道的女儿。”华妃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
“噗嗤——”年羹尧竟笑出了声,带着点难以置信,“一个四品官的女儿?也能为难到你头上?”他伸手拍了拍华妃的手背,语气带着兄长的笃定,“回头我让人查查这甄远道的底细。一个小小的贵人,若真不识趣,让她知道咱们年家的厉害便是。”
华妃听了这话,心里那点郁气顿时散了大半,仰头看着兄长,眼里又燃起熟悉的光亮:“还是哥哥疼我。”
殿外的日头正好,照在兄妹二人身上,暂时驱散了后宫的阴翳
只是年羹尧眼底那抹不以为然的轻视,早已为日后的风波埋下了伏笔——他自恃功高权重,却不知这深宫里的争斗,从来不止看家世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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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尧晋封二品车骑大将军,这份荣耀如同一股底气,直直撑着华妃的腰杆
她在后宫的锋芒愈发显露,鬓边的赤金步摇晃得张扬,言行间的骄纵里,既有皇上的荣宠加持,更有兄长晋封的风光打底,连空气里都透着不容置喙的气焰
这般光景,连圣眷正浓的莞贵人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甄嬛并非胆怯,只是眼下实在孤立无援:安陵容经了父亲安比槐被罢官一事,早已没了争宠的心思,每日在杏花春馆里,不过是侍弄花草、抄抄经文,只求安稳度日。闲时便让人往宫外递信,悄悄接济独居的母亲,再无半分要在后宫博上位的念头;沈眉庄还被禁在圆明园的闲月阁,“假孕”的污名未洗,连阁门都不得踏出,纵有心想护着甄嬛,也是力不从心;至于方常在,年纪尚小,性子懵懂,更指望不上
如此一来,甄嬛纵有玲珑心思,也只能暂且收敛。遇见华妃的仪仗,便早早命人退到路旁垂首侍立;宫中宴席上,也只拣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生怕触了华妃的霉头。后宫的风向,因年羹尧的晋封,悄然偏向了翊坤宫那一头
……
涵古茹今的窗纸被午后的阳光晒得透亮,皇后宜修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描眉,镜中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
华妃仗着年羹尧晋封二品车骑大将军,在园子里走路都带着风,赏赐流水似的往宫里送,那股张扬劲儿,几乎要盖过园子里的蝉鸣
宜修放下眉笔,指尖抚过镜沿的雕花,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她想起那个莞贵人——空长了张与纯元相似的脸,偏偏这么不中用。眼下华妃气焰正盛,她却孤立无援,连暂避锋芒都显得那般狼狈
“终究是个没根基的。”宜修轻声自语,将一支赤金点翠簪簪入鬓发,镜面里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像雾的讥诮,“也配得上那几分恩宠?”
殿外的风卷着荷叶香飘进来,却吹不散这片刻的沉寂。华妃在坦坦荡荡的风光,莞贵人的束手束脚,都落在她眼里,像一盘刚起手的棋,正慢慢显露出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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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褪尽时,圆明园的荷叶已残了大半,圣驾回銮的消息随着秋风传遍各苑
嫔妃们的宫车在晨光中陆续驶出园门,万方安和却依旧静悄悄的,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若璃坐在廊下的竹凳上,看着云林将最后一叠画轴收进樟木箱,身后围着的云香、辛夷、苏元,还有小禄子、小顺子几个太监,连同绿蔓、红珠等宫女,都眼巴巴望着她
“都看着我做什么?”若璃被他们瞧得好笑,指尖捻起一颗刚剥好的莲子,“圣驾回宫了,咱们留下。”
她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些人跟着她在宫里熬过晨昏,又随她来圆明园享过清宁,眼底的恳切是藏不住的。若璃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落桂,朗声笑道:“往后啊,咱们就长住这万方安和了,你们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愿意!”云香第一个应声,眼睛亮得像星子,“娘娘在哪儿,奴婢们就在哪儿!这园子里的日子多舒坦,比宫里自在十倍!”
云林也跟着点头,手里还抱着那箱若璃最爱的话本:“奴婢早就把这儿当成家了,回去才不自在呢。”
辛夷沉稳些,却也难得带了笑意:“能陪着娘娘在园子里清净度日,是奴才们的造化。”苏元与小禄子几个太监忙不迭附和:“就是这话!跟着娘娘,在哪儿都是好日子!”绿蔓、红珠她们也七嘴八舌说着,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欢喜
若璃看着眼前这热闹的光景,心里暖融融的。她知道,这些人跟着自己,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份安稳。如今在这园子里,少了宫墙的束缚,多了几分人情味儿,倒真像个像样的家了
廊外的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若璃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叶,唇边的笑意清浅又笃定——往后的日子,有这些人陪着,在这万方安和,定能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