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朗气清，若璃让人传话，让苏元把那张梨花木书桌搬到万方安和的殿外廊下。云香早已将研好的墨汁、裁好的宣纸一一摆好，云林则捧着颜料盒侍立一旁，各色石青、藤黄、赭石码得整整齐齐
若璃挽起袖子，先对着晨光舒展了手腕，目光扫过不远处正歇脚的侍卫们——佟佳·巴图正靠着廊柱啃干粮，络腮胡在阳光下泛着金芒，嘴角还沾着点碎屑，憨态可掬；富察·傅恒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本兵书看得入神，侧脸的线条青涩却挺拔，阳光落他发间，像镀了层银
董鄂·卓林正和伊尔根觉罗·明安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轻扬；瓜尔佳·景瑞则蹲在地上，逗着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小猫，眉眼弯弯带笑；那拉·舒敏站在稍远些的桂树下，手里转着佩刀，望着湖面出神，背影透着几分闲散
她微微一笑，提笔蘸了淡墨，先勾勒出万方安和的飞檐翘角，青瓦在宣纸上晕染出深浅层次，檐下的风铃只轻轻点了几笔，倒似能听见叮当声。接着蘸了赭石，细细画出廊柱的纹路，柱脚的青苔用花青调了淡墨，添得几分生机
画到人物时，若璃换了支小狼毫。先画佟佳·巴图，浓墨勾出络腮胡的轮廓，再用淡墨晕染出脸颊的弧度，那点沾着碎屑的嘴角特意加重了笔锋，瞬间显出几分粗犷中的憨直
富察·傅恒的眉眼用细笔轻描，睫毛根根分明，握着书卷的手指修长，连指节都细致勾勒，透着少年人的干净；卓林扬起的手臂用了稍重的墨色，袖口的褶皱里藏着几分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拍向明安的肩头
景瑞逗猫的姿态最是鲜活，她用藤黄调了点赭石，画出小猫的绒毛，再让景瑞的指尖轻轻落在猫耳旁，一派闲适
最后点染背景，远处的湖面用花青泼了淡彩，岸边的芦苇用干笔扫出，几缕白云在天际若隐若现。画到桂树时，她换了朱砂调藤黄，细细点出枝头的金桂，虽小如米粒，却似能嗅到那甜香
云香在旁研墨，见她笔尖流转，原本空白的宣纸渐渐有了光影、有了人态，忍不住轻声道：“娘娘画得真好，连巴图侍卫嘴角的点心渣都画出来了。”
若璃抬眸一笑，笔尖在傅恒的书页上添了个小小的批注符号，才搁笔道：“他们在这儿的日子，本就该这样活生生的。”
阳光照在宣纸上，墨色渐渐干透，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有廊柱、有桂树、有湖光，更有一群鲜活的人，像把这圆明园的秋光，都定格在了笔尖
……
廊下的侍卫们早察觉到若璃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起初只当是闲聊时的寻常打量，直到董鄂·卓林忽然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我昨儿听辛夷姑姑说，瑾妃娘娘丹青一绝，尤其擅画人物景致。你们说，娘娘这会儿……是不是在画咱们？”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补充：“还听说娘娘常穿的那件月白裙，上面绣的流云云雁，都是照着自己画的稿子绣的，针脚里都带着画的灵气呢！”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眼眸发亮。佟佳·巴图率先扔下手里的干粮，拍了拍裤子上的碎屑：“真的假的？那得瞧瞧去！”富察·傅恒也合上书，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伊尔根觉罗·明安几个更是按捺不住，一窝蜂似的往廊下凑
若璃正蘸着石绿画湖岸的青苔，见他们涌过来，笔尖一顿，抬眸笑道：“怎么都过来了？难不成是桂花糕吃腻了？”
佟佳·巴图挠着头，粗声粗气道：“娘娘，卓林说您在画咱们？能不能让咱们开开眼？”
董鄂·卓林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就是，咱们这些粗人，还从没被人画过呢。”
若璃看着他们雀跃又带点拘谨的模样，忍不住莞尔，将画纸轻轻往旁边挪了挪：“刚画了个大概，还没完工呢。”
众人探头去看，只见宣纸上，万方安和的飞檐正对着湖面，桂树的影子斜斜映在廊下，而他们几个或坐或站，神态各异——巴图的络腮胡、傅恒握书的手、卓林扬起的胳膊，连景瑞逗的那只小猫都活灵活现
“嘿！这不是我吗？”佟佳·巴图指着画里的自己，咧开嘴笑，“连我嘴角沾的糕渣都画上了，娘娘您这眼睛跟带着墨似的！”
富察·傅恒看着画中那个低头看书的少年，脸颊微红，轻声道：“娘娘画得……很像。”
卓林则盯着画里自己手舞足蹈的样子，哈哈笑道：“原来我说话时是这模样？倒像是在演画本子里的侠客！”
云香和辛夷在一旁看着，见他们围着画纸叽叽喳喳，像群得了糖的孩子，都忍不住抿嘴笑
若璃放下笔，看着眼前这热闹的光景，心里也暖融融的——原来把寻常日子画下来，竟有这样动人的滋味。
……
若璃望着宣纸上渐渐成形的画面，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轻声道：“画这东西好就好在，能把日子留住。”她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温和，“你们在这儿当差，顶多不过五年，性子磨得沉稳了，总要往别处去的。但咱们此刻相处的光景，热热闹闹的，记在画里，就成了抹不去的念想。”
富察·傅恒听得认真，忍不住问：“娘娘从前也常画家里人吗？”
“是啊。”若璃笑起来，眼里漾着暖意，“没入宫那会儿，在苏府里，我总爱搬着画架在院子里待着。画祖父坐在廊下看奏折，眉头皱着的样子；画父亲穿着官服出门前，母亲替他理袍角的模样；还有大哥练完武满头大汗的憨态，二哥捧着书卷打瞌睡的傻样……”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如今想起来，那些画就像日子的脚印，踩着踩着，就串成了家的模样。”
佟佳·巴图挠了挠头，粗声粗气道：“那娘娘这幅画……画完了能让咱们再瞧瞧不？”
“自然。”若璃拿起笔，在画角添了朵小小的桂花，“等裱好了，就收在我这万方安和的书房里。往后你们轮岗经过，或是多年后再回这园子，瞧见它，就知道咱们曾在这桂花树下，热热闹闹地待过一阵子。”
“那可太好了！”董鄂·卓林眼睛一亮，“这可是咱们跟娘娘的缘分，得好好记着！”
众人都跟着点头，望着画纸上那个小小的、鲜活的世界，心里忽然多了份沉甸甸的暖意
原来寻常日子里的相处，被画笔这么一描，竟成了能存进岁月里的缘分
云香在旁添了茶，见娘娘与侍卫们说着贴心话，眼角的笑意也越发柔和——这园子里的日子，是真的把心都捂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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