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呢喃着:“就没有和平相处的后宫吗?不管是现实里,还是话本子里,我看到的都是争斗,好像没了这些,宫里的日子就没法过了似的。”
辛夷在旁低声道:“娘娘忘了?赵飞燕与赵合德,亲姐妹自小相互扶持着长大,入了宫不也反目成仇了?说到底,也怪不得她们。一旦尝到了被皇上捧在手心的恩宠,那种滋味太醉人,像饮了醇厚的美酒,任哪个女人怕是都放不下的,为了守住这份醉,什么都做得出来。”
若璃闻言,指尖轻轻蜷缩起来,声音带着点茫然:“我也才十七岁,入宫不过一年,却好像旁观了太多事。富察贵人的孩子没了,莞嫔的孩子也没了,华贵妃和莞嫔斗得你死我活……所以大哥才求皇上让我长住圆明园,再在宫里待下去,心迟早会变得麻木。”
廊下的侍卫们听着,都沉默了,各自心里泛起不同的滋味
佟佳·巴图挠了挠头,粗声粗气道:“娘娘心善,才会这么想。换了旁人,怕是早想着怎么争、怎么往上爬了。”他虽粗豪,却也明白,在这深宫里,若璃能守住这份纯粹,有多不容易,像在乱石堆里开出的一朵干净的花
富察·傅恒望着若璃略显单薄的身影,轻声道:“苏将军是心疼娘娘。这宫里的事,看多了确实堵心,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能在园子里清净度日,远离这些腌臜,是福气。”他年纪虽轻,却也见过家族里为了权势明争暗斗的模样,兄弟反目、叔侄成仇,更懂这份“远离”的珍贵,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董鄂·卓林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咱们这些当差的,见多了宫里的阴私,有时候都觉得心里发沉,像压了块石头。娘娘能守着这份心,干干净净的,比什么都强。”
若璃抬头看向他们,眼里泛起一点微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你们也觉得,这样不争不抢,是对的?”
“当然是对的!”瓜尔佳·景瑞抢着道,“娘娘这样多好,自在舒心,每天笑盈盈的,不像宫里那些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活得累不累啊?”
那拉·舒敏也点头,声音温和:“安稳日子最难得,多少人求一辈子都求不来呢。”
风穿过桂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若璃看着眼前这些真诚的面孔,心里忽然松快了些——远离那些争斗,守住自己的心,比什么都重要。至少在这里,还有人懂她这份简单的念想,不用时刻提防着谁,不用猜谁的话里藏着钩子
……
若璃忽然转了话头,眉眼一下子亮起来,像被阳光照亮的湖面,语气轻快得像枝头跳跃的雀儿:“说起来,一年前我还去玉翠楼挑首饰呢!一楼那些样式看着都寻常,不是花开得太大,就是宝石颜色太老气,我正打算走,掌柜的才支支吾吾捧出套粉绿碧玺头面,那碧玺颜色嫩得像初春的新叶,带着点透亮的水润,镶的碎钻在灯下闪得晃眼,样式别提多精巧了,凤钗的尾端还藏着朵小梅花,不细看都发现不了。”
她拍了下手,笑得俏皮:“明天我就找出来戴上给你们瞧瞧!正好明日天气好,秋高气爽的,咱们再去园子里逛逛,到时候劳烦几位大哥帮我把画架抬着,找处有山有水的地方,我好画几笔,说不定还能把你们都画进画里呢。”
说着,她目光在侍卫们脸上转了一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还有你们这些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俊俏小伙,往后要是有心仪的姑娘,想买珠宝首饰,尽管找我参谋!别的不敢说,挑样式、辨成色,我还是有点眼光的,保准让你们花的银子都值当,姑娘见了保准喜欢。”
景瑞摸了摸头,嘿嘿笑道:“要说全京城都知道,娘娘或许没留意的,就得数沛国公家的小姐了——那位孟小姐,对果郡王可是一见钟情,上次在皇家围场见了一面,心思全挂在脸上呢,眼睛就没从果郡王身上移开过。”
“沛国公?是孟静娴孟小姐?”若璃恍然点头,“我倒听过她的名字,说是沛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才情容貌都出众,琴棋书画样样来得。”
那拉·舒敏在旁补充了一句:“可不是嘛。沛国公看中了果郡王,觉得他文武双全,跟自家小姐般配,跟皇上提了好几回,皇上也劝过果郡王几次,可果郡王都回绝了,说自己暂无娶妻的心思。之后……”
“之后孟小姐就病了,”董鄂·卓林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点唏嘘,“药石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心病。”
……
若璃闻言,歪了歪头,眼尾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声音:“哦?这病……莫不是相思病吧?”
……
“噗嗤——”这话一出,佟佳·巴图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粗哑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董鄂·卓林更是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连素来沉稳的伊尔根觉罗·明安都嘴角抽动,强忍着笑意
富察·傅恒没忍住,忙用手背掩住嘴角,耳根却悄悄红了,眼里漾着浅淡的笑意,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细碎的涟漪
若璃被他们笑得弯了眼,摆了摆手:“许是我看的画本子太多,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了。不过……”她忽然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道,“依我看,孟小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你想啊,‘对果郡王一见钟情’的话都传得满城皆知了,哪家公子还敢娶她?这传言明着是八卦,暗地里可不就是在给果郡王施压嘛,让他骑虎难下。”
她指尖轻点着石桌,笃定道:“我猜着,最后果郡王多半还是会点头的,总不能真让一位千金小姐一直这么耗着。”
富察·傅恒站在廊柱旁,目光恰好落在她歪头猜测的模样上——发间的翠玉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光影在她脸上跳跃,眼底的光比案上的玫瑰清露还要亮,那份娇俏灵动,像秋日里忽然绽开的一朵小菊,带着勃勃生机,猝不及防就撞进了心里
他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麻又痒,慌忙垂下眼,盯着自己靴尖前的地面,指尖在佩刀上用力掐了掐,试图用疼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
不能想
他在心里默念。她是皇上的妃嫔,是高高在上的瑾妃娘娘,而他只是个侍卫,哪怕出身再好,在这里也只是当差的本分,不该有任何逾越的念头
傅恒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她,只能死死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握着佩刀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
耳边是她和侍卫们说笑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每一个字都往心里钻,搅得那点刚被按下去的情丝又翻腾起来,像锅里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知道这念头荒唐又危险,可少年人的心动,偏生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执拗,越是想压,就越是清晰
……
过了两日,晨光刚漫过万方安和的檐角,金色的光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逸尘便在圆明园总管太监处登了记,一身玄色劲装尚未换下,肩背挺直如松,步履沉稳地径直往这边来,身上还带着边关的风霜气
刚绕过院角的桂树,便见若璃立在画架前,身上是一袭姚黄色的软烟罗襦裙,裙上用银线绣着“大漠孤烟直”的景致,沙丘连绵处一抹孤烟袅袅,衬得她身姿愈发灵动,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疏朗的气度。她的头发全梳了起来,绾成精致的灵蛇髻,发间簪着并蒂莲双玺簪,莹白的珍珠与殷红的珊瑚在雀钗上轻轻晃动,随着她抬臂作画的动作,流光溢彩
云香在旁研墨,墨条在砚台上缓缓转动,磨出浓稠的墨汁;云林正为她递过一支新笔,笔锋饱满
侍卫们则立在不远处,眼里都带着浅淡的笑意,望着画架前专注的身影,像在看一幅动人的画
苏逸尘目光扫过一圈,视线在富察·傅恒脸上顿了顿——那少年侍卫望着若璃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未掩的、不该有的热切,像暗夜里跳动的火星子,明灭不定,带着危险的温度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恰好站在傅恒与画架之间,挡住了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带着刚从军营带出的爽朗:“璃儿。”
若璃闻声回头,见是兄长,眼里顿时漾起笑意,像瞬间绽放的花,放下画笔迎上来:“大哥!你怎么来了?”
……
“嗯,刚点完卯,有时间就看看你。”苏逸尘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军人特有的锐利,却在落在妹妹身上时化作温和,“在园子里住得还安稳?”
“好得很呢。”若璃拉着他的袖子往廊下走,“大哥快坐,我给你看我新画的稿子,画的就是你上次说的边关沙丘,你瞧瞧像不像?”
富察·傅恒在苏逸尘身后站定,方才那被挡住的视线落了空,心里竟泛起一阵莫名的慌乱,像突然失去了支撑。他望着苏逸尘一身戎装护在若璃身侧的模样,那是属于兄长的坦荡与守护,光明正大,无可挑剔。再对比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猛地攥紧了佩刀——是啊,她有兄长这般可靠的臂膀护着,又身处皇家规制之中,等级森严,自己这点心思,本就该连根掐断,绝不能有半分显露,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她
廊下的风拂过,吹得画架上的宣纸轻轻颤动,哗啦啦地响,像极了少年人那颗被撞破心思般慌乱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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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引着苏逸尘往万方安和正殿走,侍卫们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脚步轻缓,不扰主仆二人说话。刚踏入正殿,苏逸尘抬眼便瞧见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正是若璃先前画的侍卫们休憩图
画上,佟佳·巴图靠柱啃干粮的憨态、董鄂·卓林手舞足蹈的鲜活、瓜尔佳·景瑞逗猫的温软,还有富察·傅恒坐阶读书的沉静,都被描摹得栩栩如生,连阳光落在衣料上的光影都透着暖意
苏逸尘的目光在画上停了片刻,随即用余光淡淡扫向身后跟着的富察·傅恒,眼神深邃
恰在此时,富察·傅恒也抬了眼,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苏逸尘的眼神沉静如渊,带着兄长对妹妹身边人事的审视,又藏着军人特有的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少年人的拘谨,直抵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傅恒心头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麻又疼,慌忙想移开目光,却被那道视线稳稳锁住,一时竟动弹不得,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握着佩刀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眼底那点尚未完全藏好的局促与慌乱,在这对视中无所遁形,被看得一清二楚
苏逸尘看了他片刻,没说什么,只收回目光,转向若璃,语气如常:“这幅画画得不错,把他们的神气都抓准了,有灵气。”
若璃没察觉这两人间的暗流,笑着点头:“那日见他们歇脚时模样有趣,就随手画了。大哥觉得像吗?我总觉得傅恒那处的光影没画好。”
苏逸尘“嗯”了一声,视线不经意间又扫过画中那个低头看书的身影,与殿内傅恒此刻紧绷的模样隐隐重合,心里已有了数
他端起云香递来的茶,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没再说话,殿内的空气却似比往常沉了几分,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
傅恒站在廊下,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方才那一眼里的审视,像警钟般在耳边敲响——有些心思,果然瞒不过人
……
傅恒站在廊下,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哪怕秋风微凉,也驱不散那份燥热。方才那一眼里的审视,像警钟般在耳边敲响——有些心思,果然瞒不过人,尤其是在这样心思缜密的将军面前
……
苏逸尘捧着茶盏,目光落在画中富察·傅恒的身影上,那少年低头看书的模样,眉眼间的青涩与专注,倒与此刻廊下立着的人重合。他指尖轻轻敲击着茶盏,发出笃笃轻响,在殿内的静气里,似藏着无声的掂量
“这些侍卫看着倒还算妥帖。”苏逸尘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在园子里当差,规矩最是要紧,什么该做,什么不该想,都得拎清楚。”
若璃正翻着新画的边关图,闻言抬头笑道:“他们都好得很,相处着像朋友似的,一点架子没有,做事也周到。前几日我还跟他们说,等开春了要酿杏花酒,请他们一起喝呢。”
苏逸尘“嗯”了一声,目光掠过窗外,恰好落在富察·傅恒紧绷的背影上,那少年握着佩刀的手,指节仍泛着白。他淡淡道:“朋友归朋友,尊卑还是要守的。你是主子,他们是侍卫,身份有别,分寸不能乱,免得落人口实,说你失了体统。”
这话不轻不重,却像块小石子投进水里,在傅恒心里激起千层浪。若璃虽没细想,只当兄长是担心她失了体面,笑着应道:“我晓得的,不过是在园子里图个自在,该有的礼数我都记着。”
廊下的富察·傅恒却听得一清二楚,那“分寸不能乱”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猛地意识到,苏逸尘那一眼,不是错觉——这位将军什么都知道了,只是顾及着娘娘的颜面,没有当场点破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贴身的衣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下意识挺直了腰,目光平视前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
原来自己那点心思,早已在举止间露了破绽,眼神里的热切、不自觉的关注,都成了证据
若非苏大将军顾全颜面没点破,此刻怕是早已酿成大祸,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娘娘
苏逸尘没再多说,只和若璃聊着边关的景致,说那沙丘在落日下会泛着金红的光,像燃烧的火焰;说孤烟其实是牧民烧的牛粪火,在寂静的草原上格外显眼;说得若璃眼睛发亮,连连让他细说,好添进画里,让画面更真实
富察·傅恒在廊下听着,心里的慌乱渐渐沉淀成一片冰凉,像被泼了盆冷水。是啊,她是将军的妹妹,身份尊贵,是皇上的妃嫔,受万千人敬仰;而他只是个侍卫,哪怕出身名门,在此处也只是侍奉的奴才,那点不该有的心动,本就是越界的妄想,是自取灭亡
苏逸尘临走时,特意在廊下停了步,目光扫过众侍卫,最后落在傅恒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富察侍卫年纪轻轻,倒是沉稳,好好当差,守好本分,将来总有前程。”
傅恒连忙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声音因紧张而微哑,大将军教诲,奴才省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