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安和的内室里,烛火摇曳,映得四壁的书画都添了几分朦胧。紫檀木榻上铺着的石青缎绣缠枝莲褥子,针脚细密,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摸上去厚实柔软
若璃斜倚在榻边,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髻,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固定,步摇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余下的发丝顺着肩头垂落,扫过月白绣玉兰花的寝衣,花瓣的纹路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添了几分慵懒的韵致
她指尖摩挲着一枚白玉透雕蝴蝶佩,玉质在烛火下愈发莹润,像一块凝在掌中的暖雪,触手生温。蝶翼上的纹路雕得极细,连翅脉都清晰可见,边缘还透着淡淡的藕荷色,是巧匠用染色技法细细晕染而成
殿内静得只闻烛花偶尔“噼啪”轻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翻了页书。外头的琉璃宫灯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光影,恍若撒了一把碎银,随着风轻轻晃动
忽然,廊下传来几声压低的笑语,虽不真切,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搅了这殿内的静谧
若璃停下捻着玉佩流苏的手指,那三股银丝串着的珍珠还在轻轻晃,撞在一起发出细弱的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她略一抬眼,望向通往外间的描金漆门,门上的缠枝牡丹在烛火下影影绰绰
“扶我起来。”她对守在一边的云香轻声道。云香忙上前,小心扶她下榻,辛夷又取过一件石青色素纱披风搭在她肩上,披风边缘绣着一圈银线暗纹,低调而精致
若璃拢了拢披风,握着玉佩往外走,刚推开内室的门,便见外间廊下已挂起琉璃宫灯,暖黄的光将整个庭院照得亮堂堂的,连廊柱上雕着的缠枝纹都清晰可辨,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看得真切
“卓林,怎么了?”若璃看向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侍卫们,笑着问道,声音里还带着点刚起身的慵懒
“就……就巴图,家里给他定了亲事,过两年就要成亲了,我们正恭贺他呢。”卓林笑着朝巴图那边拱了拱手,眼里满是打趣
“那是大好事呀,巴图。”若璃眉眼弯弯,笑意像水纹一样漾开
巴图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意,像染上了晚霞,粗声笑道:“是察哈氏的姑娘,我……我还没见过呢,只听额娘说性子温婉。”
若璃笑出了声:“那你家里肯定是觉得那姑娘好,才给你定下的,这可是‘一家女百家求’的道理,能被你家看中,定是好姑娘。”
巴图被说得挠了挠头,声音更显憨直:“阿玛和额娘说,那姑娘手巧,会绣荷包,针脚又细又匀,还会酿奶酒呢,说是酿的酒醇厚得很。”
“巴图这是嘴硬,”卓林在一旁打趣,故意提高了声音,“昨晚还偷偷摩挲他娘给的、那姑娘绣的帕子呢,帕子角上绣的并蒂莲,针脚密得很!”
“去你的!”巴图作势要捶他,粗胳膊一挥,引得周围侍卫都笑起来,笑声在廊下回荡。若璃看着他们闹作一团,手里的蝴蝶佩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蝶翼上的藕荷色似染上了灯影的暖黄,愈发柔和
富察·傅恒也忍不住弯了眼,眉眼在灯光下愈发清亮,像盛着星光
她指尖轻轻拨弄着佩上的珍珠流苏,笑道:“既是好姻缘,该好好贺一贺。回头让小厨房备些好酒好菜,酱肘子、卤牛肉都弄上些,你们下值了热闹热闹。”
卓林眼睛一亮,像被点亮的灯笼,连忙拱手:“多谢娘娘!娘娘体恤!”
若璃摘下手中的白玉透雕蝴蝶佩,递向巴图:“可别推辞,就当是送给那姑娘的见面礼。我说过,你们有心仪的姑娘,要挑首饰送人,可得让本娘娘掌眼,这玉佩玉质好,雕工细,保准让你们的姑娘开心。”
巴图双手接过蝴蝶佩,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郑重道:“多谢娘娘恩赐!娘娘这份情,属下记在心里了!”他小心翼翼将玉佩揣进怀里贴身的地方,胸膛挺得笔直,“娘娘放心!属下一定记着娘娘的话,将来定对察哈氏姑娘好,疼她护她,绝不让她受委屈!”
“娘娘放心,我们都盯着他呢!”卓林在旁笑着补充,“要是敢欺负人家,弟兄们第一个不饶他,定要他好看!”
若璃被逗笑,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步摇上的珠翠轻轻碰撞:“好了,天色不早,你们也早些下值歇息吧。酒肉让小厨房备好,可别喝多了误事,明日还得当差呢。”
众人齐声应了,廊下的笑声混着宫灯的暖光,将这秋夜烘得格外熨帖,连风都带上了几分暖意
……
若璃望着廊下正收拾东西的侍卫们,想起大哥提过的除夕归家之事,心里一动,便扬声问道:“对了,除夕那日,皇上是不是吩咐了,要劳烦你们护送我乘轿子回苏府?”
富察·傅恒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回娘娘,确是如此。皇上已传下口谕,除夕午后,由属下与卓林、巴图几位护送娘娘回府,沿途已安排好人手,确保一路周全,绝无差池。”
董鄂·卓林也笑着接话:“娘娘放心,我们早就记下时辰了,到时候定把轿子护得稳稳当当,保准让您顺顺当当到家吃团圆饭。”
若璃闻言眉眼弯起,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的玉佩:“那可就多谢你们了。说起来,这还是我入宫后头一回在除夕回家,心里头倒真有些盼着。”
佟佳·巴图挠了挠头,粗声粗气道:“这是咱们的本分!娘娘能回家团团圆圆,是好事呢。”
若璃被他憨直的模样逗笑,点头道:“等从家里回来,我给你们带些母亲做的酥糖,芝麻的、花生的都有,甜而不腻,算是谢礼。”
众人连忙谢恩,廊下的气氛因这即将到来的团圆,更添了几分暖意,连烛火都仿佛更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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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年十二月除夕午后,万方安和的廊下堆着几个描金漆箱,云香、云林正仔细往里头码放东西,辛夷在旁一一记着账,苏元则小心地扶着箱角
若璃站在一旁看着,指尖拂过一个锦盒——里面是皇上前几日赏的和田暖玉砚,砚台边缘雕刻着松鹤延年纹样,仙鹤的羽毛、松树的针叶都栩栩如生,玉质温润,握在手里暖融融的。她特意让匠人在背面刻了“福寿康宁”四字,字体浑厚,预备带给祖父。“这砚台配祖父的字,正好,祖父定喜欢。”
另一边,云林正将一叠石青色暗纹锦缎放进箱中,那是皇上赏给父亲的御赐缎子,料子厚实,暗纹是缠枝莲,低调华贵。若璃特意让人裁成了袍面大小,还配了两匹月白色里料,“父亲开春穿正好,既有体面,又不张扬,合他的性子。”
给母亲的物件最是用心:一个紫檀木匣里装着一对翡翠镯,是去年万寿节皇上赏的,水头足,色泽匀净,绿得像初春的湖水;旁边摆着一叠她亲手绣的帕子,上面用苏绣技法绣了兰草、萱花,针脚细密得像牛毛,还熏了她自己调的木樨香,打开匣子就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娘总说自己调的香料好闻,这帕子她定喜欢,日日带在身边,也能想起我。”
大哥苏逸尘的是一柄御赐的鲨鱼皮鞘腰刀,刀鞘上镶嵌着七颗玛瑙,红得像鸽血,是皇上赞他戍边有功时赏的。若璃特意让人配了个鹿皮刀套,柔软结实,“大哥带兵,配这刀正合适,既威风,又实用。”
至于二哥,若璃笑着指了指一个长匣,里面是一套御赐的湖笔,笔杆是湘妃竹制的,带着天然的斑纹,笔头用的是紫毫,尖细柔韧;旁边还压着一叠她亲手抄的《金刚经》,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二哥总埋首书案,这笔墨和抄经,该合他心意,抄经还能替他求个心安。”
清点妥当,若璃又吩咐给下人们发了封银,每个人都有份,乐得大家眉开眼笑。随后便带着云香、云林、辛夷上了马车,富察·傅恒、佟佳·巴图、董鄂·卓林、伊尔根觉罗·明安、那拉·舒敏几位侍卫早已整装等候,玄色棉袍外罩着披风,挡风御寒,佩刀悬在腰间,身姿挺拔如松。见马车备好,便分列两侧护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
车帘缓缓落下,若璃隔着薄纱望向窗外,万方安和的飞檐渐渐远去,越来越小。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伴着侍卫们沉稳的脚步声,朝着苏府的方向行去
寒风里,仿佛已能闻到家中年夜饭的香气,有红烧肉的醇厚,有饺子的鲜香,还有母亲酿的米酒的甜意,勾得人心里暖暖的,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