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安和的院子里新添了个秋千,两根粗麻绳牢牢系在老桂树最粗壮的横枝上,绳头用铜箍固定得紧实,下头吊着铺了厚厚软垫的木板,软垫是用粉蓝格子锦缎缝的,软乎乎的能陷进半个身子
绳子上头还缠着刚掐来的软枝藤蔓,翠色的枝条绕了一圈又一圈,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粉花,风一吹便轻轻晃,花瓣簌簌落,瞧着格外讨喜,像从画里搬下来的景致……
若璃和云林出来,云林端了盘新出炉的杏仁酥,若璃一眼就瞧见了,眼睛顿时亮得像落了星子,脚步都加快了几分:“这是……给我扎的?”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晃出声响
董鄂·卓林拍了拍手上的灰,嘿嘿笑道:“前几日听娘娘说小时候在府里常荡秋千,一荡能荡到日头西斜,想着园子里正好有这棵老桂树,枝桠结实得很,就找了些材料搭了个,娘娘瞧瞧合心意不?要是矮了高了,咱们再调。”
佟佳·巴图在旁补充,声音憨憨的:“那藤蔓是明安寻的,他说这花开小碎花好看,缠在绳子上不光养眼,摸着手也不磨,娘娘荡的时候抓着舒服。”
若璃早被勾得挪不动脚,云林忙扶着她坐上秋千,软垫软乎乎的,刚好托住腰,舒服得让人想眯起眼
“我来推娘娘!”云林站在身后,轻轻一推,秋千便晃了起来,藤蔓上的小花随着摆动簌簌轻颤,落了若璃一肩香
若璃笑得眉眼弯弯,风声拂过耳畔,带着桂树的清香,像小时候在自家院子里的感觉
她荡到高处时低头看,见卓林、明安他们都站在底下瞧着,脸上带着笑,富察·傅恒也立在廊下,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比春日的阳光还暖
秋千慢慢晃到低处,若璃忽然促狭地眨了眨眼,冲董鄂·卓林扬声:“你们今儿怎么突然这么上道?莫不是偷吃了我留的杏仁酥,想赔罪?我早上数着少了两块呢!”
董鄂·卓林被说中,挠着头直笑,脸都红了:“就吃了两块!主要是……这春日里总该添点乐子,娘娘在园子里待着闷,有了秋千能多笑笑,咱们看着也舒坦。”
伊尔根觉罗·明安也道,声音稳稳的:“往后歇脚时,娘娘能在这儿晒晒太阳荡会儿秋千,看看书,倒比闷在屋里好,透透气也精神。”
云林又推了一把,秋千再次飘起,若璃的笑声随着风散开,像银铃在响,发间的珠花与藤蔓上的小花相映成趣,晃得人眼花。富察·傅恒望着那抹蔷薇色的身影在秋千上起落,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原来让她这样开怀,竟比春日里的杏花还要动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乎乎的。
……………
今日若璃换上一身天青色齐胸衫裙,上衫是细腻的天青色细绸,摸着手感滑溜溜的,领口用银线绣了几片梨叶,脉络分明,像刚被晨露洗过,带着股子清气
齐胸裙也是同色料子,月白丝线绣就的梨花成团簇拥,花瓣上缀着细小的珍珠,恰似清晨凝结的露珠,不仔细看都瞧不见,裙腰系着同色绦带,打了个如意结,随风轻摆时,倒真有几分“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清雅意境
云林为她梳了惊鸿髻,只簪了两根碧玺簪子:一支是淡蓝色碧玺琢成的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边缘镶着一圈细珍珠,阳光底下流转着柔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离发间,往花丛里钻
另一支是浅绿色碧玺刻的兰草,叶片修长舒展,中间缀着几颗粉碧玺做的花苞,透着沁人的清幽,像刚从兰草圃里掐来的
她坐在秋千上,云林轻轻推着,幅度不大,只让裙摆随着晃动微微扬起,露出裙边绣的细碎花纹。风里带着杏花的甜香,若璃望着院角抽芽的新绿,那绿芽嫩得能掐出水来,随口念起自创的小诗:
《春日闲居》
柳丝牵得东风软,
梨瓣沾衣香渐浅。
秋千慢晃闲半日,
笑看蜂蝶过墙来。
念罢,她自己先笑了,对廊下的侍卫们道:“倒也应了这春日的景。”
董鄂·卓林忙道,声音响亮:“娘娘这诗里有画呢!‘秋千慢晃闲半日’,可不就是咱们现在的样子?看着就舒坦,比书坊里那些酸溜溜的诗好多了。”
富察·傅恒立在桂树旁,听着那清浅的诗句,目光落在她发间那只碧玺蝴蝶上——风吹过,蝴蝶簪似要翩然起飞,翅尖的珍珠闪着光,倒比诗里的蜂蝶,更让人移不开眼,心里默默把那几句诗念了一遍,记在了心上
……
秋千正晃到高处,若璃忽然瞥见院门口走进来个熟悉的身影,是圆明园总管太监姜忠敏,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藏青蟒纹袍,手里还捧着个叠得整齐的锦盒,盒子上绣着金线流云,一看就不是凡物
……
“瑾妃娘娘安。”姜忠敏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腰弯得像个虾米,声音透着几分恭敬:“刚从宫里来的贡品,是南边新贡的月华纱,奴才想着娘娘素来喜欢这些新奇料子,特意给留了四匹最好的,您瞧瞧合心意不?”
说着便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放着四匹纱料,在日头下泛着淡淡的珠光——天青色的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水红色的似桃花映着朝霞,艳得恰到好处;孔雀绿的带着宝石般的莹润,绿得发亮;宝蓝色的则像浸在水里的夜空,深邃又好看。轻轻一动,纱面上的光泽便流转不定,像撒了把星星,好看得紧
……
若璃从秋千上下来,云林忙扶着她走到锦盒前,指尖轻轻拂过纱料,触感轻薄得像烟雾,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这月华纱果然名不虚传,先前只在画册上见过,摸着比蝉翼还软,真是稀罕物。”
姜忠敏笑着回话,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娘娘好眼光!这纱是用江南新抽的头茬蚕丝织的,细得跟头发丝似的,染的时候加了上好的珍珠粉,才得这月华般的光泽,做夏装最是合适,又凉快又体面,穿在身上跟罩了层光似的。”
董鄂·卓林在旁看得稀奇:“这料子薄成这样,穿在身上怕不是跟没穿一样?风一吹不就透了?”惹得众人都笑了,廊下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若璃挑了挑眉,指着水红色那匹,眼里闪着光:“这个做件广袖衫肯定好看,袖子做得大大的,再配天青色的裙子,倒有‘映日荷花’的意思,夏天穿出去,定是清爽又惹眼。”她转头对姜忠敏道,“劳烦姜总管特意跑一趟,替我谢过内务府的心意,有心了。”
“娘娘客气了,这是奴才该做的。”姜忠敏又躬身行了礼,“那奴才这就叫绣娘来给娘娘量尺寸?保证赶在入夏前做好。”
“不必急,先放着吧。”若璃望着那几匹纱料,眼里闪着雀跃,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等我琢磨琢磨花样再说”
……
廊下的风拂过,带着纱料上淡淡的珍珠香,那香味清清爽爽的,倒比春日的花香,更添了几分雅致的暖意
姜忠敏刚走,董鄂·卓林便凑到锦盒旁,指着那匹水红色的月华纱笑道,眼睛亮晶晶的:“我猜娘娘准喜欢这个!上次去杏花春馆穿的蔷薇色就极好看,这水红色更鲜亮,衬得娘娘气色越发好,像刚摘的果子,透着股子水润。”
佟佳·巴图摸着后脑勺,憨憨地指着孔雀绿那匹:“我觉得这个带劲!绿得跟翡翠似的,穿在身上准扎眼,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娘娘来了,多威风。”
瓜尔佳·景瑞摇摇头,更偏爱宝蓝色:“这宝蓝色多沉稳,配着娘娘的红宝石首饰,红配蓝,赛神仙,保准好看,显得端庄大气,有娘娘的样子。”
伊尔根觉罗·明安则看向天青色,语气认真:“天青色最是清雅,配娘娘刚穿的梨花裙纹样,倒有‘雨过天青’的意境,素净又大方,看着就让人心里平静。”
那拉·舒敏也点头附和:“明安说得在理,天青色不挑场合,日常穿也自在,不会太张扬。”
众人正议论着,富察·傅恒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那匹水红色纱料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像浸了水的玉石:“水红色虽艳,却艳得不俗,尤其在月下,珍珠粉的光泽混着红,像落了满地桃花的月色,该是极美的——穿在娘娘身上,定好看。”
若璃闻言一怔,转头看他时,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想来是难得说这么多话,还是评价她穿什么好看。她忍不住笑了,眼里带着点暖意:“还是傅恒说得妙,这水红色,就该配月色才对,有画面感。”
说着指尖轻点水红纱面,“那就听你们的,这匹做广袖衫,天青色配裙子,剩下的两匹……回头给你们做些扇面,夏天用正好,扇面就画些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实用又好看。”
侍卫们一听都乐了,董鄂·卓林拍着手:“那敢情好!带着娘娘做的扇面巡逻,都觉得凉快几分,比那些粗布扇子体面多了,定能让其他营的兄弟眼馋。”
廊下的日头正好,照在四匹月华纱上,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倒比刚才的争论,更添了几分热闹的盼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期待
……
若璃双手往身后一背,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众人脸上打了个转,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促狭地笑道:“哎哟,瞧瞧你们选的颜色,我算看出来了——这喜好里,藏着你们心仪的姑娘模样呢!没跑!”
董鄂·卓林脸一红,红到了耳根,挠着脖子嘿嘿笑:“娘娘又打趣人,我就是觉得水红色好看……没别的意思。”
“可不是打趣,”若璃挑眉看向他,眼神笃定,“你选水红,定是喜欢那种性子活泼、笑起来像小太阳似的姑娘,跟这颜色一样鲜亮,一点小事就能乐半天,浑身都是劲儿。”
她转头看向瓜尔佳·景瑞,笑意更深了:“景瑞选宝蓝,定是喜欢稳重妥帖的,说话轻声细语,做事有条理,跟这颜色一样,看着就让人踏实,不用操心。”
伊尔根觉罗·明安被她目光扫过,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耳根也红了,若璃却不放过他,步步紧逼:“明安选天青,怕是心仪清雅文静的姑娘,爱读书,懂分寸,像这颜色似的,看着素净,细品才有味道,越看越耐看。”
那拉·舒敏笑着补充,声音里带着打趣:“明安上次还说,觉得隔壁书院的女先生气质好呢!说她讲课条理清楚,人也文静,可不就是娘娘说的这样?”惹得众人都笑起来,明安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若璃的目光落在富察·傅恒身上,故意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调侃:“傅恒也选水红,却偏说配月色最美……看来是喜欢那种看着明艳,骨子里却带点羞赧的姑娘,像月下的花,热闹里藏着点怯生生的甜,得细品才知滋味。”
富察·傅恒的耳尖“唰”地红了,红得像要滴血,忙别开脸,指尖无意识地捏了捏佩刀穗子,穗子都被捏皱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董鄂·卓林在旁起哄,笑得格外欢:“娘娘说得对!傅恒上次见着卖花姑娘脸红,可不就是这样?那姑娘穿的红衣裳,他看了两眼就赶紧转过头,耳尖红得跟什么似的!”
若璃笑得更欢了,廊下的风卷着纱料的清香,混着众人的笑声,倒比这春日的阳光还要暖几分
……
富察·傅恒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望着若璃促狭的眉眼,那双眼睛亮得像含着光,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放得又轻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娘娘……莫要再打趣奴才了。”
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两把小扇子,方才说“月下桃花色”时的从容早没了踪影,只剩下少年人被说中心事的局促,连站姿都显得有些僵硬
指尖在佩刀上掐了掐,像是在稳住心绪,却偏生那声音里藏着点没藏住的软,听着让人心里发软
若璃见他这副模样,倒也适可而止,知道再逗就要真不好意思了,笑着摆了摆手:“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再打趣就要哭鼻子了。”她转头拿起那匹水红纱料,在阳光下抖了抖,“不过这颜色是真好看,就这么定了,做件广袖衫,等月色好的时候穿给你们瞧瞧,看看是不是傅恒说的‘月下桃花色’。”
富察·傅恒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肩膀都放松了些,抬眼时恰好撞见她转身的背影,蔷薇色裙摆扫过青石板,发间碧玺蝴蝶在阳光下轻轻颤,翅尖的珍珠闪着光,心里那点被打趣的慌乱,忽然就混着春日的风,变得软乎乎的,像揣了块糖
……
若璃将锦盒往云林面前推了推,指尖轻点着流光溢彩的纱料,细细吩咐道:“云林,把这几匹月华纱送下去,让绣房的人赶制几件衣裳,可得仔细些,别糟蹋了好料子。”
她先指着水红色那匹,眼里闪着亮色:“这个做广袖衫,上衫的广袖就用这纱料,要做得蓬松些,边缘缝圈细碎的珍珠流苏,走路时能簌簌响才好,底下配条天青色软缎裙,刚柔相济才好看。”
又点了宝蓝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讲究:“这个做广袖齐胸襦裙,上衫用纱料绣几簇银线兰草,兰叶要绣得飘逸些,齐胸裙就用同色缎子衬里,上面用金线浅浅勾几朵流云,别太扎眼,看着雅致才行。”
最后看向天青色和孔雀绿,指尖在纱面上轻轻划着:“这两匹不用做整套,单做下裙就好。天青色的配月白上衫,孔雀绿的配米白上衫,裙门处都用纱料打褶,褶子里悄悄缝些细银丝,走动时才能晃出细碎的光泽,不细看觉不出,细看才见巧思。”
云林拿出小帕子记了要点,捧着锦盒应道:“奴婢这就去吩咐绣娘们,定让她们照着娘娘的意思来,一针一线都仔细着,保准不辜负这月华纱的好质感。”
董鄂·卓林在旁看得眼热,忍不住笑道:“等娘娘穿了新衣裳去荡秋千,风一吹,广袖飘起来,流苏晃着光,怕是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咱们可得提前占个好位置瞧着。”
若璃斜睨他一眼,嘴角却噙着笑:“就你嘴甜,偏会说这些讨喜的话。”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目光再次掠过那几匹纱料,看它们在阳光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心里已悄悄盼起了穿新衣裳的日子,盼着风拂过广袖时,流苏与花香共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