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万方安和,众人便忙开了。云林指挥着小厨房的人拾掇荷叶荷花,有的摘花瓣,有的洗荷叶,有的去莲心,若璃坐在廊下看着,手里还把玩着片新鲜荷叶,叶面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撒了把碎银
“这嫩荷叶摘得正好,边缘还带着点卷边的娇气劲儿,”若璃指尖划过叶边的细齿,对一旁摘荷花蕊的云香道,“留些最圆整的,洗干净了捣成汁,和着糯米粉做薄荷荷叶糕,再拌点蜂蜜,冰镇过后吃着最爽口,比冰镇西瓜还解腻。”
云香笑着应下,转身对厨房门口喊:“记下娘娘的话,留二十片顶嫩的荷叶做糕!可得仔细挑,有虫眼的不要!”
那边董鄂·卓林正帮着搬荷叶,怀里抱了一大摞,听见了便接话:“荷叶羹得用老些的叶,叶脉粗实,熬出来才够稠,再搁点冰糖桂花,盛在白瓷碗里,绿莹莹的看着就凉快,定比宫里的解暑汤还润。”
瓜尔佳·景瑞捧着一篮荷花进来,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献宝似的凑到廊下:“娘娘您瞧这些花瓣,瓣瓣完整,边儿都没破一点,炸荷花酥正好!裹上稀面糊,温油里滚一圈,酥得掉渣,咬一口能香到后脑勺。”
伊尔根觉罗·明安和佟佳·巴图已把蒸饭的荷叶理出来,用清水泡着,明安还细心地在水里加了点盐:“这样泡着,荷叶不容易蔫,蒸出来还带着点底味。”富察·傅恒拎来袋新碾的糯米,袋子上还沾着点糠皮,笑道:“方才让人去取了腊肠和瑶柱,都是去年腊月底收的好货,蒸出来的荷叶饭定香得很,保准娘娘爱吃。”
若璃看着满院忙碌的身影,鼻尖萦绕着荷叶的清苦与荷花的甜香,忍不住笑:“等做好了,先给侍卫们分些,今日跟着采荷辛苦你们了,每人再配碗薄荷清露,解解乏。”
众人应着,手脚更麻利了。不多时,厨房便飘出阵阵香气——荷叶羹的清甜混着桂花味,丝丝缕缕往人鼻子里钻;炸荷花酥的油香裹着花香,馋得人直咽口水
最勾人的还是荷叶饭的醇厚,糯米的软糯、肉的咸香全被荷叶锁在里头,揭开叶包的瞬间,热气带着香直往人鼻尖钻,连廊下的猫都循着味凑了过来,围着厨房门口打转
若璃坐在窗边,看着宫女们端来一碟碟吃食,薄荷荷叶糕透着淡淡的绿,像块块凝脂,上头还点了点胭脂红
荷花酥金黄金黄,咬一口酥到心尖,掉下来的渣都得赶紧接住;荷叶饭用小竹笼装着,揭开盖子便见糯米油亮亮的,混着红的腊肠、白的瑶柱,衬得底下的荷叶愈发碧绿
她夹起一块糕尝了尝,清凉的薄荷混着荷叶香在舌尖散开,忍不住叹道:“这园子里的日子,倒比宫里的御膳房还热闹,吃得也更随心。”
廊外的阳光正好,透过葡萄藤架洒下碎金似的光,风里都是食物的香气
富察·傅恒几人在角落分食荷叶饭,你递我一块糕,我给你舀勺羹,低低的笑语飘进来,衬得这万方安和,比往日更像个热热闹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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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安和的院门外,搭着大大的凉竹棚,棚下爬满了丝瓜藤,绿叶子挡着日头,倒也凉快
若璃坐在榻上,手里拈着块刚冰镇好的薄荷荷叶糕,浅绿的糕体透着莹润的光,咬一口,清清凉凉的薄荷味混着荷叶的淡香在舌尖漫开,驱散了午后的暑气,连鬓角的汗都消了些
云林端来那只粉金雕花芙蓉玉石香炉,轻轻放在手边的石桌上,炉身上的芙蓉花雕得栩栩如生
若璃捻起一撮薄荷芙蕖香,是用晒干的薄荷叶混着荷花蕊制成的,色泽浅绿中带点嫩黄,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她借着香炉里的余烬引燃香料,瞬间有清冽的香气袅袅升起,与荷叶糕的味道缠在一起,愈发沁人心脾,连空气都仿佛凉了几分
“这香配着这糕,倒像是把整个荷塘的清凉都收进来了。”若璃望着远处荷塘的方向笑,裙摆上的茉莉绣纹被风吹得轻轻晃,像真有蝴蝶要落上来似的
富察·傅恒刚检查完院外的侍卫值守,每个岗哨都仔细叮嘱了两句,路过凉棚时,恰好撞见这一幕——她半倚在榻上,眉眼舒展,指尖捏着半块糕点,糕点上的红点点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香炉的烟气在她鬓边缭绕,把碧玺簪上的光映得朦朦胧胧,与粉金香炉的雕花相映,倒比远处的荷花还要明媚几分
他脚步顿了顿,终究没上前打扰,只在廊柱后站了片刻,直到那缕薄荷香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清甜,像她方才笑起来的模样,心里才悄悄松快些
不远处,董鄂·卓林正和景瑞分食荷叶饭,见傅恒站着不动,像钉在那儿似的,便扬声喊:“傅恒,过来尝尝?娘娘赏的荷叶糕还剩两块,再不吃就被巴图抢去了!”
若璃闻声抬头,恰好对上富察·傅恒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还带着点没藏好的温柔,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糕点:“傅恒也来尝尝?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还凉着呢,解解暑气。”
他走过来,接过云香递来的糕点,指尖触到微凉的糕体,像触到了方才那缕香的温度,轻轻一颤。低头咬了一口,薄荷的清苦混着荷叶的甘洌漫开,倒让他想起方才她鬓边的烟气,心里莫名地静了下来,连带着站岗的疲惫都消了大半。
……
万方安和的院角刚摆上冰镇的薄荷清露,玛瑙罐外还裹着往下滴着水,苏元便轻步进来,脚步轻得像片叶子,在若璃耳边低声禀报:“娘娘,曹贵人在外求见,说有要事。”
……
若璃正用银签挑着块薄荷荷叶糕,闻言动作一顿,眉梢微蹙:“曹贵人?这个时候来?”她略一思忖,想起那位精明依附华妃的嫔妃,还有她怀里那个不满两岁的温宜公主,那孩子先前在她的寿宴见过一面,粉雕玉琢的,一笑还有两个小梨涡,很是讨喜
“让她进来吧”若璃放下银签,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帕子上绣着的兰草沾了点糕屑
不多时,曹贵人便由辛夷引着进来。她穿一身石青色旗装,领口袖边绣着暗雅的缠枝纹,头上梳着两把头,只簪了支素银点翠簪,瞧着比往日更显憔悴
“给瑾妃娘娘请安。”她屈膝行礼,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若璃示意辛夷搬来绣墩:“坐吧,大热天的,跑这一趟不容易。”
曹贵人谢了坐,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指尖微微蜷着,目光在若璃脸上转了几圈,又飞快垂下,像是在鼓足勇气
院外的风卷着荷叶香进来,吹得香炉里的薄荷芙蕖香袅袅晃动。曹贵人终于抬眼,声音带着试探:“娘娘……臣妾今日来,是有件私事想求娘娘。”
若璃端起茶盏,指尖划过温热的盏沿,茶盏是青瓷的,带着冰裂纹:“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上忙。”
“温宜……臣妾的温宜,”曹贵人喉间滚了滚,语气发颤,眼圈都红了,“她还小,臣妾总怕护不住她。娘娘身份尊贵,家世显赫,性子又仁厚,臣妾斗胆想问……您愿不愿意……收养温宜?让她认您做义母?”
若璃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晃出些微溅在指尖。她看着曹贵人眼底的惶恐与期盼,蹙眉道:“你是温宜的生母,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曹贵人眼圈一红,声音压得更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虽依附华妃,但华妃她……”她顿了顿,飞快瞥了眼四周,“年将军近日越发张扬,臣妾有预感,这般不知进退,恐不是长久之计。温宜若跟着我,将来……
话未说完,意思已再明白不过。若璃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有些涩,心里渐渐清明——曹贵人是想为女儿找个可靠的靠山,而自己既有苏家撑腰,又得皇上特许在圆明园安稳度日,在她看来,是最稳妥的选择,能避开年家的风波
可收养公主并非小事,更何况她素来不愿卷入后宫纷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璃想起温宜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沉吟片刻,缓声道:“你若信我,不必找我。”
曹贵人一愣,抬头望她,眼里满是疑惑
“去找皇上,求他将温宜过继给敬嫔。”若璃看着她,语气平静却笃定,“敬嫔性子淡雅,从不参与后宫争斗,宫里的风风雨雨几乎沾不上她,可正是这份不争,才在这深宫里站稳了脚跟,没人会刻意针对她。她膝下空虚,盼孩子盼了许久,定会疼惜温宜。有她护着,温宜才能真正避开风波,安稳长大,比跟着我稳妥得多。”
曹贵人怔住了,细细琢磨着“不争就是争”几个字,眼底渐渐亮起微光,像蒙尘的珠子被擦干净了
是啊,敬嫔虽不如瑾妃家族得力又得宠,却也无党无派,从未被谁视作眼中钉,这样的人,反而最能护得孩子周全,不像瑾妃,家世太显赫,难免被人盯着
她站起身,对着若璃深深一拜,腰弯得极低:“谢娘娘指点,臣妾……茅塞顿开,先前是臣妾糊涂了。”
若璃摆了摆手:“去吧,趁着天色还早,皇上这个时辰该在九州清晏处理公务,找他说这事正好。”
看着曹贵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些,若璃端起茶盏,望着院外的荷叶出神。这后宫的路,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或为孩子盘算,步步惊心,她能做的,也只是点到为止罢了,终究还是要靠她们自己走。
——
万方安和院外,富察·傅恒正站在廊下整理腰牌,把每个侍卫的轮值时间都核了一遍,董鄂·卓林与瓜尔佳·景瑞靠在石榴树旁低声说着话,说的是前几日狩猎的趣事
伊尔根觉罗·明安和佟佳·巴图沿着院墙缓步巡查,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的草丛和树后,一众侍卫各司其职,将院落守得严严实实,连只野狗都钻不进来
苏元从内院走出,对为首的侍卫低语几句,那侍卫转身对富察·傅恒几人示意:“曹贵人求见,娘娘允了”
富察·傅恒点头,抬手示意众人守好原位,目光掠过曹贵人走近的身影——她一身石青色旗装,领口袖边的缠枝纹在日头下泛着暗光,步履匆匆,神色里带着几分难掩的局促,手还不住地绞着帕子
待她走进垂花门,富察·傅恒才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院外的路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柄被磨得光滑
院内,若璃正与曹贵人说话时,瓜尔佳·景瑞恰好从窗下经过,听见里面传来“温宜公主”“收养”等字眼,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像被钉住了似的
董鄂·卓林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朝远处努了努嘴,两人默契地走开,去检查另一侧的岗哨,只留伊尔根觉罗·明安和佟佳·巴图守在附近,确保无人靠近惊扰,连路过的小丫鬟都被示意绕道走
直到曹贵人躬身告辞,快步走出院门,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神色,侍卫们才交换了个眼神,眼神里都带着点疑惑
董鄂·卓林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对富察·傅恒道:“瞧着像是有心事,进来时愁眉苦脸的,出去倒松快了些。不过娘娘既让她走了,想必是妥当的,咱们别瞎猜。”
富察·傅恒“嗯”了一声,目光望向院内那缕从窗隙飘出的薄荷香,那香气比刚才淡了些,轻声道:“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说罢转身走向岗哨,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响,与院外的蝉鸣融在一起,衬得这万方安和愈发安静,连风吹树叶的声都听得见
……
曹贵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垂花门外,若璃便端起茶盏,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对身旁的辛夷轻声道:“曹贵人这步棋,走得也算清醒,知道为孩子打算,只是苦了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被卷进这些事里。”
辛夷为她添了些热茶,茶汤在盏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低声应道:“娘娘指点她去找敬嫔,原是最妥当的。敬嫔娘娘性子沉静,又无子嗣,宫里人都知道她心善,定会对温宜公主上心,视如己出。”
“但愿她能想明白,别再走岔路。”若璃指尖划过茶盏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年家势头太盛,树大招风,皇上心里未必真的舒坦。曹贵人想为女儿谋条后路,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后宫之中,哪条路都不好走,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
院外廊下,富察·傅恒正与董鄂·卓林交代值守事宜,说的是夜里巡逻的路线,隐约听见院内的对话,两人脚步皆是一顿,交换了个眼神,都默契地闭了嘴,只装作未曾听见,继续低头整理着手里的值守簿
瓜尔佳·景瑞捧着刚烧开的水往厨房去,水壶是粗陶的,还冒着热气,经过窗下时恰好听到“年家”“敬嫔”等字眼,他脚步放轻,像怕踩碎了什么,快步走过,心里却暗自记下——看来后宫又要起些波澜,自己只需守好万方安和,护好娘娘便是,其他的事与自己无关
伊尔根觉罗·明安和佟佳·巴图在院墙边巡查,手里握着刀柄,风吹过窗棂,将若璃的声音送过来几句,虽不完整,却也能猜出几分大概,无非是后宫那些牵扯不清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目光愈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连飞过的鸟都多看了两眼
待若璃的声音渐歇,院内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富察·傅恒才对众人低声道:“各司其职,莫要多言。”
众人齐声应下,廊下的脚步声、院外的风声重新交织在一起,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万方安和的安宁,从来都与这深宫里的风云变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