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贵人按若璃的指点求见敬嫔时,心里还揣着几分忐忑,手心都沁着薄汗。没想到刚把来意说清,敬嫔端着茶盏的手便微微一颤,茶水都晃出了些微,眼底瞬间涌上亮闪闪的光,那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急切,连带着声音都发飘
“你……你说的是真的?皇上真的点了头?”敬嫔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摩挲,像是怕这是场梦
曹贵人连忙点头,腰弯得更低了些:“是瑾妃娘娘指点臣妾来求皇上,皇上听了臣妾的缘由,已点头应了,只等敬嫔娘娘您点头应下。”
敬嫔猛地站起身,身上的石青色旗装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袍角扫过凳腿都浑然不觉。她几步走到曹贵人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竟有些发凉,还带着点颤抖:“温宜……温宜那孩子,我前几日在御花园见过几次,粉雕玉琢的,见了人还会甜甜地笑,乖巧得很。你放心,若真能把她交给我,我定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来疼她爱她,吃的穿的用的,定不会比宫里任何一位小主子差,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她望着曹贵人,目光恳切又郑重,眼里的光像落了星星:“便是将来回了宫,你也尽管往咸福宫去看她,我绝无半分阻拦。咱们虽在后宫身不由己,却也不能让孩子离了生母的疼惜,骨肉分离最是熬人,你说是不是?”
曹贵人看着敬嫔眼中毫不掩饰的欢喜与珍视,那股子真心藏都藏不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屈膝深深一拜,声音都松快了:“谢敬嫔娘娘成全,臣妾……感激不尽,温宜能得娘娘照拂,是她的福气。”
敬嫔连忙扶起她,脸上的笑意从眼角漫到嘴角,藏都藏不住,转身便吩咐身边的宫女:“快,把我前几日得的那匹苏绣小锦缎找出来,粉白相间的那块,给温宜做几件小衣裳正好,衬得她更像个小福娃。再去备些杏仁酥,我跟曹贵人好好说说温宜平日里的喜好,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都得记牢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敬嫔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忙着翻找给孩子的小玩意儿;曹贵人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松快了许多——或许,这真是温宜最好的归宿,比跟着自己提心吊胆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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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光晴好,日头不烈,风里带着点草木的清气。若璃换上了一身宝蓝色大袖齐胸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暗纹,银线勾边,走动时如碧波轻漾,泛着细碎的光
头上一支鸽血红宝石簪子稳稳压住发髻,红得像团小火苗,两侧各插一根碧玺簪,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泽,与她白皙的肌肤相映成辉,愈发显得明艳
云林、云香贴身伴着,富察·傅恒带着董鄂·卓林、瓜尔佳·景瑞、伊尔根觉罗·明安、佟佳·巴图和那拉·舒敏等侍卫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个轮值的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漫步至杏花春馆
园内草木葱茏,虽无杏花盛放,却有青苔覆石、绿藤绕廊的清幽景致惹人驻足
若璃正望着池边新抽的绿柳出神,柳条垂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飘来几句对话
富察·傅恒等人耳力过人,尤其傅恒,十六岁的少年本就听觉敏锐,先一步听出了端倪,脚步下意识放轻,抬手示意众人稍停,目光警惕地扫向林子深处
……
只听林中有莞嫔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轻叹,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我原打算与端妃姐姐结个同盟,还跟她许诺,寻个机会求皇上将曹贵人的温宜公主过继给她抚养,也好让她有个依靠。谁曾想,曹贵人竟先一步求了皇上,把温宜给了敬嫔,倒让我的盘算落了空。”
瑾汐的声音随后响起,温言劝慰:“娘娘也不必挂怀,这原是曹贵人自己的主意,左右与娘娘无干。端妃娘娘通透,想必能体谅娘娘的一片苦心。”
莞嫔轻笑一声,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别说什么体谅了,不过是曹贵人得了瑾妃一句提点罢了。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瑾妃素来不参与宫中事和宫中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为何偏偏见了曹贵人,还特意指了敬嫔?”
瑾汐猜测道:“该是因为温宜公主吧,毕竟那么小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曹贵人为了自己女儿,哪怕腆着脸也要去求瑾妃,想来瑾妃是感念她的爱女之心,才破例见了,又给了句实在话。”
“话是如此,”莞嫔的声音里添了丝惋惜和不甘,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错失了这个机会,想与端妃姐姐再走近些,怕是难了。”
不多时,林内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显然是二人离开了
若璃垂眸望着裙摆上的暗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云林、云香识趣地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富察·傅恒等人也只是默默守在四周,傅恒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宝石上,心里暗暗想着:娘娘定是不愿卷入这些的
无人敢多言,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发间的宝石上,光影流转间,她脸上瞧不出半分波澜,仿佛方才那番对话,不过是风过林梢的寻常声息,没在她心上留下半点痕迹
片刻后,若璃轻轻抬步,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汪不起涟漪的湖水:“走吧,往前再走走,听说那边的石凳上爬满了牵牛花,好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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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垂眸望着裙摆上的缠枝莲,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宝石簪子,鸽血红的光映在指尖,心里掠过一丝微澜
她倒真没细想过这其中的曲折,那日不过是见曹贵人忧心忡忡,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便依着自己的判断,随口提了句敬嫔——毕竟敬嫔性子最是稳妥,不争不抢,于温宜而言,确是最好的去处,能安安稳稳长大
却没承想,这随口一句,竟无意中搅了莞嫔的计划,想来她心里定是不快的
云林瞧着她神色,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娘娘也是一片好意,为了温宜公主好,谁能料到这些弯弯绕绕呢?左右娘娘问心无愧便是。”
若璃轻轻“嗯”了一声,抬眼望向远处的柳色,柳条依依,绿得晃眼,语气平淡:“后宫之中,原就是各有各的盘算,各有各的路要走。咱们只管好自己,守好万方安和这方寸地儿便是,其余的事,想多了也无用。”
富察·傅恒在不远处听着,见她神色如常,眼底没有半分懊恼或不安,才稍稍松了些,握着佩刀的手也放松了些。他知道,娘娘向来是通透的,从不会为这些无谓的事烦扰
一行人继续往前,宝蓝色的裙摆在绿树间若隐若现,方才听到的话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漾起了涟漪,却也很快便归于平静
若璃指尖捻着帕子,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深宫里的事,从来都由不得旁人细想,她能做的,始终只有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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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漫步至百骏园,刚绕过一道月洞门,眼前便豁然开朗——数十匹骏马或立或奔,毛色有枣红、雪白、乌黑,还有几匹带斑点的,在草地上撒欢儿,马蹄踏得青草沙沙作响,不时扬颈长嘶,声震四野
若璃眼睛一亮,像个瞧见新鲜玩意儿的孩子,脚步下意识加快了几步,宝蓝色的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花,带起几片花瓣。“你们快看!”她抬手朝场中示意,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像藏不住的欢喜,“好多马!还有那匹白马,长得真俊!”
场中央,几个驯马师正围着一匹浑身乌黑的烈马。那马鬃毛飞扬,像团炸开的黑火,前蹄不断刨地,溅起阵阵尘土,时不时扬颈长嘶,声嘶力竭的,显然性子极烈,不服管教
驯马师们动作敏捷,一人死死牵着缰绳,手臂上青筋暴起;一人轻抚马背试图安抚,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人在旁观察着时机,手里拿着驯马的鞭子却没敢真的落下,场面看得人屏息
“这马瞧着真精神,就是脾气太躁了些。”云香凑到若璃身边,小声赞叹,眼睛里满是好奇
云林也道:“听说百骏园的马都是从各地精挑细选的良种,尤其是那匹黑马,听说是从西域来的,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就是性子野,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没驯服呢。”
若璃望着那匹烈马被驯马师渐渐引着走了几步,又猛地挣开,眼底闪着兴味,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果然是好马,就是性子野了些,跟我大哥从前养的那匹‘踏雪’倒有几分像。”
富察·傅恒等人站在稍远的树荫下,董鄂·卓林看着场中的马,忍不住对景瑞道:“这驯马的功夫,可比咱们练骑射难多了,骑射讲究的是人与马合,这驯马,得磨掉马的性子,是真本事。”景瑞点头附和,眼睛却骨碌碌转着,目光始终没离开若璃的方向,确保周遭没有半分危险
伊尔根觉罗·明安和佟佳·巴图分站两侧,像两尊石像,沉默却警惕;那拉·舒敏则细心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心里盘算着万一有情况该如何护娘娘撤离
阳光洒在草地上,金灿灿的,马群的嘶鸣与驯马师的吆喝声混在一起,透着股鲜活的生气,与后宫的沉闷截然不同。若璃望着眼前的景象,方才因莞嫔那番话而起的微澜,早已被这旷野般的热闹冲淡了,只剩下对这些骏马的好奇。
……
若璃正看得入神,忽然见那匹黑马猛地挣脱了驯马师的牵制,缰绳都被扯断了半截!它鬃毛倒竖,四蹄狂蹬,像道黑色的闪电,竟直直朝着她这边冲了过来!马蹄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擂鼓一样敲在人心上
“娘娘!”云林、云香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腿都软了,想上前却迈不开步
富察·傅恒等人也心头一紧,像被什么攥住了,拔腿便要冲上前
却见若璃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马势快步上前,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在黑马奔至身前的刹那,她身形灵活一侧,像片轻盈的叶子避开了马蹄,竟如记忆里大哥驯马时那般,稳稳抓住了晃动的缰绳
掌心被粗硬的绳料磨得生疼,火辣辣的,她却咬牙没松手,借着马冲过来的力道顺势翻身,动作利落得惊人,竟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小姐!”云林脱口喊出旧时称呼,声音都在发颤,眼泪都快出来了——多少年没见娘娘这般冒险了!
若璃伏在马背上,任凭黑马如何腾跃挣扎,脊梁骨撞得她生疼,始终牢牢攥着缰绳,指节都泛了白,双腿夹紧马腹,口中还低低念着什么,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施压,那是大哥教她的驯马口诀
她依着记忆里的法子,时而轻拽缰绳,示意方向;时而松缓力道,给它喘息的空间,竟真的一点点稳住了马的狂躁
不过片刻,那匹烈马的嘶鸣渐渐低了下去,四蹄的挣扎也缓了下来,虽仍有些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却不再乱冲乱撞,眼神里的戾气也淡了些
若璃坐在马背上,额角沁出细汗,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鬓发,却对着惊慌失措的众人露出一抹浅笑,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没事了。”
富察·傅恒等人已奔至近前,傅恒跑在最前,少年的身影快得像风,见她安然无恙,才齐齐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驯马师们也慌忙赶来,跪在地上对着若璃连连躬身:“多谢娘娘制服烈马,属下等看管不力,罪该万死!”
若璃拍了拍马背,黑马温顺地晃了晃头,她才翻身下马,动作还有些不稳,被傅恒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她将缰绳递给驯马师,声音还有些微喘,却带着点笑意:“它只是受了惊,心里慌了才乱来,好好安抚便是,别打它。”说罢,才转头看向脸色发白的云林云香,温声道,“别怕,我这不是没事么?小时候跟着大哥练过几天,没忘干净罢了。”
阳光落在她沾了些尘土的宝蓝色裙摆上,发间的碧玺簪子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方才那一瞬间的果敢利落,像藏在温润外表下的锋芒,竟比宝石的光还要耀眼几分,让富察·傅恒看得有些失神,心跳又乱了半拍
……
黑马失控的那一刻,富察·傅恒只觉心脏猛地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娘娘”两个字
他拔腿就往前冲,脚下的石子硌得生疼都没察觉,董鄂·卓林、瓜尔佳·景瑞几人也紧随其后,靴底踏得草地“咚咚”响,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去
眼见若璃竟翻身跃上马背,几人惊得魂飞魄散,瓜尔佳·景瑞甚至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刀,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劈断缰绳,哪怕惊了马也不能让娘娘出事!董鄂·卓林喉间发紧,死死盯着马背上那抹宝蓝色身影,指节捏得发白,只觉得这片刻比在沙场拼杀还要漫长,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直到若璃稳稳下马,说出“没事了”三个字,众人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富察·傅恒扶着廊柱缓了好一会儿,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贴身的衣服都黏在了身上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都沉默着,气氛压抑得很。富察·傅恒走在最前,声音带着未散的后怕,还有深深的自责:“今日之事,是我等失职。若娘娘有半分差池,我等万死难辞其咎,便是以死谢罪也难赎其过。”
“傅恒说得是,”瓜尔佳·景瑞闷声接话,语气里满是自责,他平日里最爱说趣闻,此刻却蔫头耷脑的,“方才那一瞬间,我真以为……真以为要闯下滔天大祸了,腿都软了。”
董鄂·卓林攥着拳,眉头紧锁,声音沉沉的:“往后绝不能再让娘娘靠近这些烈性牲畜,便是逛园子,也得提前清场探查,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绝不能再有今日的疏漏!我这就去跟轮值的弟兄们说,让他们把巡查的频次再加密一倍!”
伊尔根觉罗·明安虽少言,此刻也重重点头,眼底的担忧藏不住;佟佳·巴图更是急得脸都红了,瓮声瓮气地说:“下次……下次我跟在最前面,有什么事我先挡着!”那拉·舒敏也道:“是该更谨慎些,方才若不是娘娘自己有法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跟在若璃身边,原是要护她周全,今日却险些让她身陷险境,这份愧疚沉甸甸压在心头,连脚步都格外沉重
若璃听着身后的低语,回头看了一眼,见几人皆是垂头丧气,像群做错事的孩子,便放缓脚步笑道:“莫要如此,今日是我自己要上前的,你们反应已经很快了,与你们无关。再说,这不是没事么?全当是重温了小时候的本事。”
富察·傅恒抬头看她,少年的眼神里仍有忧色,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娘娘万金之躯,万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经不起这般惊吓,属下等……属下等会担心。”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声音低了些,耳根悄悄泛红
若璃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瞧了瞧其他人紧绷的脸,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自己担心,便笑着摆了摆手,宝蓝色裙摆轻晃,像拂过心湖的风:“知道了,下次定听你们的,绝不莽撞了。”
话虽如此,富察·傅恒、董鄂·卓林 、瓜尔佳·景瑞、伊尔根觉罗·明安、佟佳·巴图、那拉·舒敏几人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往后定要加倍谨慎
回去后便立刻召集了三十多个轮值侍卫,重新划分了警戒范围,连百骏园周遭三里地都纳入了日常巡查,确保再无半分隐患
富察·傅恒更是亲自拟定了新的护卫章程,从入园前的清场排查到随行时的站位布防,条条细致,连风吹草动都要纳入警惕范围,便是拼上性命,也绝不能再让今日的惊险重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