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底气

甄远道一案的风波未平，皇上便下旨提前结束圆明园避暑，带着皇后与齐妃、敬嫔、曹贵人、端妃、安常在一众妃嫔回宫

一路车马肃然，连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都透着压抑。皇上因甄氏一族之事余怒未消，龙辇周遭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谁也不敢轻易出声

曹贵人和敬嫔自始至终置身事外，二人只一心围着温宜，曹贵人给她剥着蜜饯，敬嫔则用团扇轻轻给孩子扇风，低声说着些“看前头那棵树像不像小兔子”的话，仿佛周遭的凝重都与她们无关

齐妃被皇上先前的震怒吓得魂不守舍，全程缩在车座角落，双手紧紧攥着帕子，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只偶尔偷瞄皇后的神色，见宜修始终闭目养神，便又赶紧低下头去

宜修端坐在凤驾之中，指尖捻着紫檀佛珠，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华妃早已失势，非诏不得出翊坤宫；如今与纯元有五分相似的甄嬛也落了难，后宫之中再无足以碍眼的人，连空气都变得顺意起来，她轻轻转着佛珠，心中暗忖：总算又清净了

安陵容坐在末位的车驾里，望着窗外飞逝的柳树，只觉世事无常。自父亲罢官后，她便一心只盼着接入京城的母亲能平安康健，对后宫争斗愈发心冷

甄嬛的遭遇让她指尖发凉，却也只能暗自唏嘘——这宫里的路，原是一步踏错，便再无回头的余地

被带走的甄嬛也随队回宫，只是车驾未入任何宫道，直接将她送回了碎玉轩

一道“禁足”的旨意紧随而至，侍卫们迅速围起了小院，连只鸟雀都飞不出去，将那方曾盛满笑语的院落彻底与外界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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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留在圆明园万方安和的若璃，第二日晨起时，窗棂已被晨光染成浅金色。她坐在梳妆台前，云香正为她梳理长发，乌亮的发丝如瀑般垂落，映得镜中人脸庞愈发白皙。若璃执起一支细螺子黛，对着镜中细细描眉，眉峰刚画到一半，云林便从外间掀帘进来，声音轻快了些：“娘娘，大将军来了，正在外间等着呢。”

若璃手一顿，螺子黛在眉尾留下一点淡青。她放下笔，对着镜中理了理衣襟，往日里提起大哥时眼底的雀跃淡了些，只余一抹浅浅的暖意。云香替她将长发松松挽成个髻，簪上支简单的玉簪，她便起身往外走，步子比寻常慢了些：“大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刚走到外间，就见苏逸尘一身月白常服立在窗前，晨光透过窗纱落在他肩头，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只是他眉宇间带着些风尘，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想来是连夜赶路过来的。若璃走上前，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大哥。”

苏逸尘转过身，看到她便笑了，先前的疲惫散了些，语气带着惯常的温和：“瞧你这模样，是刚起？”说着自然地抬手，替她拂去肩头一点落发，“昨儿接到消息，想着你许是会挂心，便赶紧过来了。”

苏逸尘目光扫过若璃身上的襦裙，虽也是细绸料子，却终究薄了些

恰逢云香捧着件月白轻薄披风从内室出来，他便自然地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披风上绣着的缠枝纹，料子柔滑亲肤

“晨间风凉，仔细着了寒。”他说着，抬手将披风轻轻搭在若璃肩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系带在她颈后松松系了个结，垂落的流苏扫过衣领，带着点痒意

若璃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他，眼底那点郁色淡了些：“大哥总是比我细心。”

苏逸尘指尖还残留着披风的温软，闻言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啊，在这儿住着越发随性了，仔细让额娘知道，又要念叨你不知顾惜身子。”

……

兄妹俩在廊下坐下，云香奉上刚沏的雨前龙井。廊外的侍卫们见大将军来了，都悄悄挺直了脊背，目光却不敢随意乱瞟

富察·傅恒守在离廊下最近的位置，耳力本就敏锐，若璃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飘进耳中

若璃望着廊下依旧开得热闹的玫瑰，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石桌边缘，将前日甄嬛跪求、沈眉庄落寞离去的场景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声音低得像落进水里的石子，带着点自我诘问：“……我就那样看着，什么也没做，是不是太凉薄了？”

这话一出，廊外的侍卫们都愣住了，脚下的步子像被钉住一般，连眼角的余光都忘了移开……

富察·傅恒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顿，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眼底闪过一丝急色——他从未听过若璃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在他心里，这位瑾妃娘娘善良得会给廊下的蚂蚁留吃食，怎么会与“凉薄”沾边？他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似乎想为她辩白，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份，硬生生定在原地，只喉结上下滚动着

董鄂·卓林与瓜尔佳·景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他们跟着若璃在万方安和待了近一年，见惯了她分点心时的大方、聊画本子时的雀跃，甚至会记得每个侍卫的生辰，这样的人，怎么会凉薄？那拉·舒敏忍不住皱起眉，望向廊下那抹梅子青的身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娘娘就是心太软，才会这样苛责自己

伊尔根觉罗·明安则悄悄将脚边一片被风吹落的荷叶踢到一旁，仿佛这样就能拂去那声叹息里的沉重

……

苏逸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装作未见，伸手揉了揉若璃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小时候：“傻丫头，你本就不该掺和这些。皇上的心思已定，便是你跪到九州清晏去，也未必能改旨意，反倒可能引火烧身，连累了苏家，那才是真的糊涂。”他拿起桌上的一块玫瑰酥，递到她手里，“你在这儿好好的，每日看看画本子、调调香，安稳度日，就是大哥最想看到的。那些烦心事，别往心里去。”

若璃捏着玫瑰酥，鼻尖微微发酸，抬头望着大哥沉稳的眉眼，心里的郁结似乎散了些

廊外的富察·傅恒听到这儿，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些许，目光落在荷塘上，见荷叶被风掀起，露出底下游过的红鲤，才觉得这万方安和的安静，原是多么难得

……

若璃指尖捻着玫瑰酥的碎屑，碎屑在指腹间轻轻碾成粉末。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点怅然：“大哥，你知道吗？那甄嬛……也才十八。”

她抬眸望着窗外的荷塘，晨露在荷叶上滚动，眼里蒙着层薄薄的水汽，“才十八的年纪，就经历了这样的事，家里被抄，自己被禁足在碎玉轩，连院子门都出不得……”

话没说完，她忽然转向苏逸尘，眉头微蹙，指尖不自觉地绞起帕子，语气里带着挥不去的惶惑：“还有她没讲完的那句话——甄府是上一个年家，那下一个……”她顿了顿，目光直直落在大哥脸上，声音发颤，尾音几乎要散在风里，“她也只比我大一岁啊，大哥。”

苏逸尘的心轻轻一揪，瞬间明白了她藏在话里的恐惧。他伸手打断她，掌心覆在她发顶，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鬓边的碎发，语气沉稳得像山，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苏家不会变成那样。”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指尖在青瓷杯沿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甄家是不知进退，仗着皇上几分恩宠便忘了本分，连君臣的界限都敢模糊；年家是嚣张跋扈，手握兵权却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忘了‘忠’字怎么写。咱们苏家不一样，”

他看向若璃，眼神坚定如磐石，“祖父辅佐两朝，最懂‘谨守本分’四个字；父亲治河，只知‘为民’二字；我守边疆，谨记‘护土’；你二哥在朝，恪守‘中立’。一个大家族要想一直繁荣下去，就得知道何为进退，何为识时务。这些，祖父教过，父亲也教过，大哥和你二哥会守着，你也只要在这儿安心住着，调你的香，画你的画，什么都不必怕。”

若璃望着他沉静的眉眼，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也映着苏家世代相传的底气与规矩

她点点头，将脸往大哥掌心蹭了蹭，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扑进他怀里那样，鼻尖的酸涩渐渐淡了，心里的慌意也被这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抚平。

廊外的侍卫们将这些话听了个真切

富察·傅恒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指节的青白渐渐褪去，他望着廊下那抹依偎在兄长身边的纤细身影，眼底的担忧淡了些，只余一抹了然——原来娘娘是怕了，怕那样的风波落到自己家族头上

董鄂·卓林与瓜尔佳·景瑞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认同，是啊，苏家的稳妥，原是后宫里少有的清明，瑾妃娘娘有这样的家人护着，是多大的福气

那拉·舒敏望着荷塘里游弋的红鲤，轻轻吁了口气，风拂过他的衣袍，带来一阵荷叶的清香，仿佛连这万方安和的空气，都比别处更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