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指尖捻着“寒凝玉骨”的一片花瓣,望着满院经霜愈艳的菊花,忽然抬眸一笑,广袖轻扬间,清朗的声音漫过廊下:“一夜西风万木凋,东篱菊绽韵偏娇。”
话音落时,风恰好卷着桂香掠过,吹得“平沙落燕”的花瓣轻轻颤,倒像为这诗句添了注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阶前傲立的“一品红”,续道:“金英吐蕊凌霜秀,玉瓣摇香映月妖。”
富察·傅恒闻言,望着那丛“晓月青霜”,白瓣上似凝着霜,竟与“映月妖”三字隐隐相合,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董鄂·卓林则被“凌霜秀”打动,想起方才巴图捧着“盘龙金卓”时的欢喜,忍不住点头:“这‘凌霜’二字,最得菊的性子。”
若璃指尖划过“云隐玉龙”的墨绿花瓣,声音里添了几分疏朗:“辞俗世,远尘嚣,孤高品性自难描。”
瓜尔佳·景瑞听着“孤高品性”四字,目光落在若璃鬓边的拥金屑上——黄花配宝蓝裙,倒真有几分不与春芳争艳的孤洁,耳根又悄悄热了
佟佳·巴图虽不擅文墨,却也觉得这几句说尽了菊花的傲气,挠头道:“娘娘说得是!这花看着柔,骨头却硬得很。”
最后一句出口时,若璃的目光望向天边流云,语气里带着股韧劲:“宁同秋雪埋芳骨,不向春光折细腰。”
话音落定,廊下静了片刻,只有风拂过菊花的轻响。纳喇·善保按着佩刀的手微微一顿,望着那些在秋阳里昂首的花朵,忽然觉得这诗句像把无形的刀,劈开了俗常,露出骨子里的硬气
钮祜禄·海兰察也从岗亭方向望过来,墨绿的“云隐玉龙”在他眼中,忽然与这“不折腰”三字重叠在一起
云香最先回过神,笑着拍手:“娘娘这诗,把菊花的魂都写透了!尤其最后两句,比那些花笺上的句子有劲儿多了。”云林也道:“可不是,听着就觉得这菊花立得更直了。”
……
若璃笑着放下花瓣,指尖沾了点菊香,轻嗅了嗅:“不过是应景胡诌罢了,倒让你们见笑。”话虽谦虚,眼底却闪着光——这满园的菊,这廊下的人,还有这初秋的风,倒真让她觉出几分“不向春光折细腰”的快意来,像喝了口刚沏的菊花茶,清冽里带着回甘
风再次吹过,满院菊花仿佛都在轻轻颔首,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溅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湿痕,应和着这诗句里的孤高与傲气
……
……
若璃望着周围立得笔直的侍卫们,广袖随着秋风轻轻晃,忽然扬声笑道:“今儿傍晚你们要是能早些下值,就来这廊下聚聚。”
富察·傅恒闻言,指尖下意识摩挲着佩刀缠绳,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宝蓝色裙角上,眼底的讶异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柔——她总爱这样,冷不丁就抛出点让人心里发暖的念想,像春日里递来的那枝沾露杏花
伊尔根觉罗·明安站在稍远些的廊柱旁,闻言微微直了直脊背,想起春日里帮着筛花瓣的细碎,嘴角悄悄抿出点笑意
纳喇·善保和钮祜禄·海兰察虽新来不久,此刻也齐齐望过来,眼里带着几分拘谨的好奇
若璃指尖绕着广袖边缘的银线流苏,流苏扫过石案上的菊瓣,继续道:“我让他们支个小泥炉,温上菊花茶,再把春天咱们一起摘杏花、拌冰糖酿的那坛酒取出来,给大家伙分着喝。”
她顿了顿,目光先扫过傅恒、卓林这些熟络的面孔,又转向善保、海兰察等人,笑意温煦得像秋阳:“虽说酿酒时主要是你们几个搭了手,但好东西哪能只顾着自个儿?其他侍卫大哥也都得尝上一口。”
说着,她特意朝善保、海兰察那边笑了笑,眼尾弯得像浸了蜜的月牙:“尤其是这两位我新认识的侍卫大哥,可得多喝两盏。”
话锋一转,她又望向廊下其他侍卫,朗声道:“还有各位侍卫大哥,侍卫房那边也多备些酒菜和螃蟹。杏花酒是春天咱们亲手酿的,就这一罐,得省着点分;但螃蟹和别的吃食管够,保准让你们吃舒坦!”
那二十几位侍卫闻言,脸上都漾开真切的笑,连站姿都松快了些——谁不晓得瑾妃娘娘大方,可这般念着每个人的心意,倒比赏金银还让人心里熨帖
若璃见众人欢喜,故意扬起下巴,拍了拍腰间的玉佩,带着点小傲娇:“怎么样?不愧是本娘娘吧?”随即又板起脸,指尖点了点佟佳·巴图,“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可别喝醉了撒野,把侍卫房拆了——真拆了,仔细你们的皮!”
富察·傅恒望着她这副又得意又较真的模样,像春日里护着花瓣不让人碰的样子,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连带着佩刀的缠绳都仿佛浸了暖。董鄂·卓林早笑出了声:“娘娘放心,有傅恒盯着,谁敢造次?”
风卷着桂香掠过,把满廊的笑声送得很远,连阶前的菊花都像是听着了趣,花瓣颤巍巍的,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活气
廊下的风卷着菊香掠过,众人脸上都染上了笑意,连善保、海兰察眼中的拘谨也淡了许多。满院的期待混着同伴间的热络,比春日的花香还要让人心里踏实
……
若璃望着廊下渐渐沉下来的暮色,指尖捏着片半卷的菊瓣轻轻晃悠,忽然低低念了句:“秋日暮暮,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念完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身旁的云香、云林道:“说起来,还是春天酿的杏花酒少了,今晚怕是刚够分,喝不痛快。”
云香闻言笑道:“娘娘那会儿还说‘少酿点才金贵’,这会儿倒嫌不够了。”
云林也跟着笑:“辛夷姑姑当时就说‘多备几坛稳妥’,您偏说‘春日酒喝的是新鲜,多了反倒腻’。”
辛夷站在一旁,手里端着刚温好的菊花茶,闻言温和地接话:“无妨,今年酿菊花酒时多备些便是。奴婢让人把东廊下的空缸都洗出来,封坛后埋在桂花树下,透气又稳妥。”
若璃眼睛一亮,随即转向傅恒、明安等侍卫,声音里带着雀跃:“可不是么!咱们秋天就动手酿菊花酒和桂花酒!今年多酿几大缸,等明年开春,就着新抽的柳芽喝今年的菊花酒和桂花酒,喝够了再去摘海棠花酿海棠酒——”
她忽然顿住,指尖捻着片半卷的菊瓣轻轻晃悠,眼底浮起真切的惋惜,声音里带着点懊恼:“说起来也亏得慌,署夏那会儿满池荷花多热闹,粉的白的挤了一塘,晨露打在花瓣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咱们摘了那么多来做荷叶饭,糯米裹着荷香,吃着都觉得沁心;还有荷花酥,酥皮层层叠叠,咬开满是清甜;荷叶羹滑溜溜的,泡荷花茶时那股淡香能绕着廊柱转半圈,插在瓶里的荷花更是开得热闹,连侍卫房的石案瓶子里都插了两枝。”
她掰着指尖数着,语气里满是“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的遗憾:“偏就忘了最该做的——酿荷花酒!那花瓣刚摘下来带着水汽,捣成泥拌着酒曲封进坛里,埋在荷塘边的柳树下,等秋天开封,定是带着水腥气的清冽,混着点荷叶的苦香,多特别啊。连莲房里的莲子都能剥了仁,蒸熟了也丢进坛里,酿出来怕是又多一层糯甜。”
云香听着,也跟着点头惋惜:“可不是么,那会儿娘娘还说‘这花瓣落了怪可惜的’,怎么就没想起来酿酒呢?奴婢记得池边那几株白荷,花瓣厚得像玉,用来酿酒定是最清的。”
云林也接话:“是呢,当时卓林侍卫还摘了朵最大的粉荷给娘娘簪发,那花瓣嫩得能掐出水,要是那会儿就想着酿酒,现在怕是正能开封尝个鲜了。”
若璃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菊瓣轻轻放在石案上:“可不是么,多好的材料,就这么错过了。不过也没法子,今年是赶不上了,只能盼着明年夏天,可别再忘了这茬。”
众人听着她细数夏日荷花的种种妙处,想起那时满湖的荷香,也都跟着惋惜起来,纷纷笑着安慰:“娘娘放心,今年是疏忽了,往后记着便是,总能补上的。”
……
晚间的万方安和亮起了琉璃宫灯,一盏盏悬在廊檐下,淡金色的光透过缠枝莲纹玻璃漫出来,映得水面像铺了层揉碎的金箔。风拂过水面时,灯影跟着轻轻晃,连廊下的菊影、雕花木栏的影子都在水里漾开,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朦胧的雅趣
小厨房早忙开了,苏元正指挥着小禄子、小顺子往廊下抬食盒——紫檀木食盒描着银线海棠,掀开盖子时,里面的描金漆盘上,蒸笼里的螃蟹青背白肚,膏脂透过壳缝微微渗出来,衬得底下垫着的竹篾细编更显精致
小合子蹲在银脚泥炉旁扇火,炉上的錾花锡壶里,菊花茶正咕嘟冒泡,壶嘴雕着衔枝雀鸟,热气从雀口漫出,混着秋梨片的甜香飘得老远
绿蔓、红珠正往汉白玉石案上摆碗筷,青玉浮雕菊纹碟里码着切得薄透的秋梨片,莹白如羊脂
定窑白瓷盘盛着酱鸭舌、炸花生,盘沿描着细如发丝的金线
琥珀、玛瑙端着掐丝珐琅碗,里面盛着刚温好的杏仁酪,碗壁上的缠枝莲纹在灯影里闪着细碎的光,两人脚步轻快地从廊下走过,裙裾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细碎的香风
若璃披着件月白绣玉兰花的披风,转身对云香道:“去东廊的梨花木柜里,把那坛杏花酒取来。春日里封好就搁在那儿,今儿正好开封。”
云香应声去了,不多时抱着陶坛回来——坛身是上好的澄泥陶,素面无纹却透着温润的光泽,裹着的桑皮纸洒过金粉,红绳系的蝴蝶结在灯影里晃了晃,像藏着点春日的鲜活
若璃伸手接过,轻轻放在石案上,指尖敲了敲坛身,笑道:“听听这声响,酒气定足得很。”
富察·傅恒上前想帮忙,却被她按住手:“我来,春日里是我亲手封的,这会儿也该我来开。”说着解了红绳,撕下桑皮纸,一股清醇的酒香立刻漫出来
辛夷递过青瓷凤首酒壶,壶身釉色如雨后青竹,凤首衔着金珠,若璃亲手舀了酒进去,壶身立刻映出灯影的暖光
她提着酒壶往玛瑙杯里倒,琥珀色的酒液坠在杯盏中,溅起细小的泡沫,杯壁上的缠枝纹被酒液浸过,更显剔透
“尝尝?”若璃举着玛瑙杯对众人笑,杯沿的描金在她指尖闪着光,眼底的亮比宫灯还盛,“这酒搁了小半年,可比春日里刚酿时醇厚多了。”
廊下的宫灯明明灭灭,映着满案的精美器具和众人脸上的笑,连水里的灯影都像是染上了几分暖意,雅趣里裹着烟火气,倒比画本子里的宴饮更让人舒心
……
富察·傅恒先端起酒杯,指尖触到玛瑙杯壁的微凉,酒液入喉时带着杏花的清甜,混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醇烈,让他忍不住赞道:“比春日封坛时多了层回甘,娘娘的法子果然好。”
佟佳·巴图早等不及,一口酒下肚,又抓起只螃蟹,用银质蟹八件里的小镊子里里外外挑得仔细,嘴里含混不清地夸:“这蟹肉嫩得像豆腐,配着酒喝,比营里的烧刀子舒坦十倍!”他面前的錾花铜碟里,蟹壳堆得老高,绿蔓见了,忙取来个青瓷渣斗替他收着
伊尔根觉罗·明安性子沉稳,慢慢啜着酒,目光落在石案中央的霁蓝釉大盘上——里面码着的酱鸭舌油光锃亮,衬得盘底的白梅纹愈发清雅
他夹起一根,慢慢嚼着,对若璃道:“这酱味里掺了点桂花蜜,是辛夷姑姑的手艺吧?比外头铺子的更合口。”
辛夷正帮云林往众人碗里盛杏仁酪,闻言温和一笑:“不过是按娘娘说的方子,加了点今年新收的桂花蜜,明安侍卫倒是尝得准。”琥珀手里的掐丝珐琅碗递过来,杏仁酪上撒着几粒殷红的樱桃脯,在灯下像缀了点玛瑙
若璃自己也捧着只小螃蟹,用金柄小刀细细剖开,蟹黄流在白瓷碟里,像熔了半盏金汁
她蘸了点姜醋,送入口中,眯着眼笑道:“今年的秋蟹比去年肥,苏元,你去给姜忠敏传句话,让他再送一篓子鲜活的来,过几日蒸来做醉蟹正好。”
苏元正指挥小合子往泥炉上添新炭,银脚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他手里的铜火箸泛着暖光:“奴才这就去!姜总管昨儿还说新进了批阳澄湖的好蟹,正想给娘娘回话呢。”
董鄂·卓林喝得兴起,端着酒杯走到栏杆边,望着水里的灯影笑道:“娘娘看这水影,像不像把满坛的杏花酒都倒在了水里?连风都带着点甜。”他身上的佩刀偶尔碰到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倒像在给这热闹伴奏
富察·傅恒的目光总不自觉往若璃那边落——她低头抿酒时,鬓边的珍珠流苏垂在颈侧,与玛瑙酒杯的光映在一起,晃得人眼花
她忽然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便笑着举了举杯:“傅恒,怎么不喝?这酒可是你春日里帮着压的花瓣,得多喝几盏才对。”
他忙端起杯,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倒比杯里的酒更让人微醺
廊下的宫灯还在明明灭灭,风卷着酒香掠过水面,把满廊的笑语送得老远,连石案上的菊花开得都更热闹了些,瓣上的露珠在灯下闪着,像谁不小心洒了把碎钻
……
……
若璃用银签挑净最后一点蟹肉,又端起玛瑙酒杯抿了口杏花酒,酒液的清醇混着蟹肉的鲜甜在舌尖散开,她才抬眼看向正指挥小禄子、小顺子收拾空碟的苏元,扬声道:“苏元,去把水榭廊下那张酸枝木小案桌支起来,再摆上几套碗筷。”
苏元愣了愣,忙应声:“奴才这就去办。”
若璃转头,目光扫过围着石案忙前忙后的绿蔓、红珠等人,又嗔笑着看向傅恒、明安一众侍卫,指尖轻点了点:“看把本娘娘的人忙的,又是搬桌子又是蒸螃蟹,手脚都没停过。你们倒好,只顾着自己吃,也不叫他们歇歇。”
说着便朝苏元他们招手:“你们几个也别站着了,就去水榭廊下那张新摆的桌子坐,螃蟹、酒菜都有得剩,自己动手尝尝——别让我说第二遍。”
绿蔓手里还捧着刚擦好的青玉碟,闻言脸上泛起笑,又有些拘谨地看向辛夷。辛夷温声道:“既然娘娘发话了,就去吧,左右这里有我和云香盯着。”
苏元已带着小合子把案桌支好,红珠、琥珀手脚麻利地端了两盘螃蟹和一碟炸花生过去,小禄子、小顺子也挨着桌边坐下,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若璃见了,才满意地转回目光,对傅恒笑道:“这样才对,热热闹闹的,谁也别闲着,谁也别饿着。”
富察·傅恒望着水榭廊下那桌渐渐响起的笑语,又看了看眼前眉眼弯弯的若璃,举杯道:“娘娘体恤下人,属下们都记在心里。”酒液入喉,竟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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