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蒲蓉宾图!?”若璃展开画卷时,紫檀木轴在掌心轻转,随着绢布舒展,满室仿佛涌进了秋日的清辉。枯黄的荷叶蜷着边,像被秋霜吻过的绸缎,却偏有几株芙蓉开得艳烈,粉白花瓣沾着似有若无的露珠,衬得周遭萧瑟都柔和了几分
花间鶺鴒振翅的模样灵动极了,尾羽扫过残荷的刹那,仿佛能听见细碎的扑棱声;石上翡翠鸟歪着头,眼珠黑得像点了漆,正盯着水面的涟漪出神
最妙是那两只鸿雁,翅尖划破云层,羽翼间还带着风的弧度,明明只是停在纸上,却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冲上云霄,把这秋光都驮向千里之外
姜忠敏笑意盈盈地躬身,手里的拂尘轻扫着袍角:“是啊,皇上特命人从内库取来的,说秋日里景致萧索,送幅画给娘娘解闷儿。奴才知道娘娘最擅笔墨丹青,这画刚到就赶紧送来了,生怕耽搁了您赏玩的兴致。”
若璃指尖轻轻拂过画中鸿雁的羽翼,绢布的纹理带着温润的触感,她眼尾弯起,笑意漫到眉梢:“替我谢过皇上,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云香凑过来细看,指着芙蓉花瓣道:“这颜色调得真妙,像把朝霞揉进了颜料里。”
云林则盯着那只翡翠鸟,小声道:“眼珠倒是像极了娘娘那碧玺珠子,亮得像含着光。”
若璃轻笑出声,指尖点向画中鸿雁:“你们瞧这大雁。崔白画花鸟最是厉害,荒郊野外的秋冬景致,经他笔一转,就多了份逸情野趣。你看这败荷的枯劲,芙蓉的艳,本是相冲的,他却让鸿雁一飞,把这秋的静与动拧在了一处——这哪里是解闷的画,分明是藏着‘志在千里’的意思呢。”
她卷起画卷时,秋阳恰好透过窗棂落在轴头的玉扣上,映出细碎的光。“挂在书房东墙吧,”她对云林道,“往后晨起看这大雁,倒能添几分精神。”
姜忠敏在一旁赞道:“娘娘好眼力!皇上就说,这画到了娘娘手里,才不算委屈了崔白的笔墨。”
若璃闻言只是笑,指尖还留着绢布的微凉,心里却像被秋阳晒过,暖融融的——这画里的鸿雁,是自由,是自在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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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去了?”胤禛指尖捏着那枚同心结玉佩,冰凉的玉质透过指腹漫上来,目光却没落在信上,只扬声问苏培盛
苏培盛躬身应道:“回皇上,送去了。姜忠敏来报,说若璃娘娘见了那《秋蒲蓉宾图》,当即就挂在了书房东墙,说崔白的笔墨里藏着秋意的精气神呢。”
胤禛闻言勾了勾嘴角,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结纹,笑意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温和:“苏逸霄前几日还在御书房打转,指着朕案头的画册说‘崔白画雁,翅尖都带着风’,明里暗里求了好几回。”他顿了顿,将玉佩放回锦袋,“索性给那丫头,让她挂着日日瞧——回头苏逸霄去圆明园看望她,就让他去缠他妹妹,省得在朕跟前晃悠。”
苏培盛连忙躬身附应:“皇上英明。若璃娘娘懂画,苏大人疼妹妹,这画送得再妥当不过。”
……
胤禛没再说话,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信纸被烛火映出淡淡的影子,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几分凉薄
这甄嬛,眉眼间确有几分像纯元,可那份仁善纯良,半分没有学到。纯元当年见宫婢受罚都会落泪,她却敢在朕跟前几次论及朝政,分不清后宫与前朝的界限,真是糊涂得可笑
他指尖在信纸上轻轻一点,墨痕被按出个浅印。自身定位都拎不清,以为得了几分恩宠,就能替甄家探听风声、干涉官员任免?真当这龙椅上的人是傻子?
想起甄远道私纳罪臣之女、还生下浣碧的事,他嘴角的弧度更冷了些。甄家自诩清流,背地里却藏着这等龌龊,如今倒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初他们以为扳倒年氏,就能往前挪一步,触及这皇权的边?未免太天真了——这天下,从来只有朕能说了算
他将信纸推远些,仿佛那上面的字迹烫手。若说惋惜,不过是惋惜这张有几分像纯元的脸,竟裹着这样不安分的心思
罢了,既然她自己说要“谨守本分”,那就看看,她能安分多久
“苏培盛。”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把这个收起来吧。”
苏培盛连忙上前,将信与玉佩一同收好,指尖触到锦袋时微微发颤。眼角的余光瞥见皇上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冷意,喉咙里像卡着团棉花,嗫嚅着不知该不该说,却又不敢隐瞒
胤禛扫了他一眼,眉峰微蹙,沉沉开口:“有什么事?”
苏培盛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来,额头紧紧贴地,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了殿里的烛火:“慎刑司的嬷嬷传来一句话,奴才不敢怠慢,也不敢不告知皇上……那没入慎刑司为奴的甄氏三小姐……”
胤禛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明黄奏折上晕开个小团,他抬眼,目光落在苏培盛颤抖的肩头,示意他继续
“和纯元皇后……也有六分相似。”苏培盛说完,便死死闭紧嘴,连呼吸都放轻了,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胤禛没说话,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着,节奏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六分相似?他想起甄嬛那五分像纯元的眉眼,又想起方才信里“柔媚婉转”的字句,忽然觉得这甄家倒像是藏了幅连环画,一幅接一幅地往他眼前送
纯元的影子……他指尖停在奏折上的“甄”字,眼底漫过一层深不见底的幽暗
这甄远道,倒是养了些好女儿
“知道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退下吧。”
苏培盛如蒙大赦,磕了个头便躬身退出去,走到殿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见皇上仍坐在御案后,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隔着层化不开的雾
养心殿里,胤禛拿起那本摊开的奏折,目光却没落在字上,慎刑司的铁窗冷墙里,藏着个六分像纯元的丫头?
他忽然想起甄嬛信里写的“柔媚婉转”,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冷笑——这甄家的女儿,倒比他想的更有意思些
他提笔在奏折上落下朱批,笔锋凌厉,墨色深重,仿佛要将那点突如其来的相似,连同殿里的烛火一同压进无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