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霄跟着若璃往回走,经过蹴鞠场边缘时,见她发间沾了片细碎的草屑,便自然地抬手替她拨去,指尖拂过发冠上的翡翠流苏,动作熟稔又轻柔
“玩疯了,头发都乱了。”他笑着摇头,目光却在掠过廊下侍卫们时,极淡地颔首——那幅度轻得像被风拂过,却足够让有心人看清
富察·傅恒最先领会,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松开,腰背挺得更直了些
方才被苏逸霄那一眼扫过的紧张,此刻竟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定——这轻轻一点头,是认可,也是提醒,认可他们今日的收敛,也提醒着那根不能松的弦
瓜尔佳·景瑞埋着的头微微抬了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恭谨,只是攥着拳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的汗渍在衣料上洇出浅淡的印子
伊尔根觉罗·明安守在池边,目光从水面倒影上移开,望向苏逸霄的背影时,眉峰微展——苏大人既已点头,便说明今日这场面,没露什么不该露的破绽
连最憨直的佟佳·巴图也隐约觉出些什么,挠了挠头,把方才想说的“娘娘刚才那球踢得真俊”咽了回去,只挺直腰板站得更规矩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苏逸霄这颔首的分量。这些藏在眼底的、掖在动作里的心思,从来都见不得光。一旦有半分露馅,旁人不会苛责他们这些侍卫,最先被指指点点、被牵连其中的,定然是若璃
她待他们亲厚如友,他们便该守好这份分寸,护她周全,也护这份难得的自在
若璃浑然不觉这无声的交流,只笑着跟苏逸霄说:“二哥你不知道,刚才傅恒那记拦截,简直神了!还有卓林,被我晃了三次,最后急得直跳脚……”
苏逸霄听着她雀跃的话,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翡翠发冠上,阳光透过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她此刻无忧无虑的笑
他抬手替她将歪了的发冠扶稳,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发顶,温温软软的
廊下的侍卫们望着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富察·傅恒望着若璃的背影,腰间那枝“金带缠腰”的花瓣轻轻颤动,像在提醒着他——有些心意,只能烂在心底,护她一世安稳,便是最好的成全
风穿过回廊,带着秋菊的香,把这份心照不宣的克制,吹得愈发沉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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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万方安和正殿外间,云香早已布好了茶点:
青瓷茶盏里沏着杏花春雨茶,茶汤浅碧,浮着几缕白毫,凑近便闻见清润的杏香,像把春日的细雨揉进了水里
碟中杏花糕层层酥软,粉白的糕体上印着淡粉花瓣纹,边缘还沾着细白的糖霜
樱桃煎依旧晶莹,玛瑙红的果肉裹着透亮糖衣
另有一盅杏仁玉露糕,瓷碗里盛着嫩黄的膏体,撒着几粒碎杏仁,瞧着便清甜爽口
若璃刚坐下就端起茶盏,指尖捏着温热的杯沿,眼尾还带着运动后的亮泽:“二哥尝尝这个,是春日里摘的杏花晒的茶,存到现在正好喝,一点不涩。”
苏逸霄浅啜一口,茶香混着水汽漫开,颔首道:“是你惯会弄这些精巧吃食。在府里时,你就总缠着厨房,用新摘的花做些糕饼,母亲还总说你‘把日子过成了诗’。”
若璃被说得笑起来,拿起一块杏花糕:“那不是闲得慌嘛。”她咬了一小口,酥皮簌簌落在碟子里,忽然想起一事,眼睛亮起来,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看向苏逸霄,“对了二哥,前几日皇上特意让人从宫里送了幅画来,说是给我解闷的。你猜猜,是什么画?”
苏逸霄放下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刚要开口,却见若璃眼里满是期待,忽然心念一动,眉梢微扬:“莫不是崔白的《秋蒲蓉宾图》?”
若璃一愣,随即拍着桌子笑起来:“二哥怎么猜到的?”
苏逸霄望着她雀跃的模样,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轻声道:“那画我见过。前些日子在养心殿侍墨,见皇上案头摊着这幅,特意驻足看了半晌。画里那几只鸿雁,翅尖带风,似要冲破绢布飞去,确实有神韵。”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里带了点自嘲的笑意:“许是我看得久了,忍不住在皇上跟前多赞了两句,说崔白画雁,连羽翼间的风都藏得住笔意。没成想,转头就送到你这儿来了。”
若璃闻言恍然大悟,拿起块杏仁玉露糕递过去:“原是这样!我说皇上怎么突然想起送画,还说‘这画到我手里才不算委屈了笔墨’,想来是听了二哥的话,知道我准会喜欢。”她咬了口糕,眉眼弯弯,“不过这画确实配秋景,我挂在书房东墙,晨起瞧着那大雁,倒真添了几分精神。”
苏逸霄接过糕,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笑道:“你喜欢就好。那画里的生机,原就该配你这样爱热闹的性子。”
殿外秋风拂过,卷来桂香,混着茶点的甜,把这兄妹间的闲谈衬得愈发暖融融的
……
云林从外头进来时,手里捧着个漆木螺钿锦盒,盒面的花鸟纹样在廊下晨光里流转着细碎光泽
她脚步轻缓地走到若璃跟前,笑着回话:“娘娘,上次那匹孔雀绿的月华纱还有留存,您说要制件冬天穿的,特意从库房里取了银狐绒配着,如今衣裳做好了,姜公公亲自让人送来的。”
说着便将锦盒放在案上,轻轻揭开盒盖。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身广袖齐胸襦裙,孔雀绿的月华纱做了上襦与大衫,纱面似浸了晨雾里的苔色,静时沉郁如老潭,稍一动弹,又泛出墨玉般的幽光,流转着青蓝、紫褐的朦胧虹彩,神秘又华贵
大衫的广袖边缘、领口都滚着一圈银狐绒,毛茸茸的边儿蓬松柔软,像落了层初雪,衬得那抹孔雀绿愈发温润
大衫胸前用盘金绣与打籽绣交织出缠枝宝相花纹,金线捻得极细,顺着月华纱的纹理蜿蜒游走,宝相花的花瓣边缘用银线细细勾勒,花蕊处嵌着细小的珍珠。若凑近了瞧,烛光下金线闪着柔润的金芒,银线泛着冷冽的银辉,珍珠莹润透亮,与月华纱的虹彩交相叠映,竟像把银河碎在了衣衫上
下身的齐胸裙选了米白底色的月华纱,内里悄悄夹了层轻薄的驼绒衬,既保住了暖意,又不掩纱料的通透。裙身用苏绣绣满了缠枝莲纹,花瓣用渐变的孔雀绿丝线绣制,从深郁的墨绿到浅淡的青碧,过渡得自然流畅,花蕊处还缀着极小的珍珠与碎金箔,走动时金箔闪烁如星,珍珠轻晃似露,仿佛有流光在裙间缓缓游走。裙头系着条嫩黄色的织金腰带,上面绣着云纹,更衬得整套裙装华贵雅致
……
这一身瞧着,银狐绒与驼绒衬稳稳抵御着冬寒,孔雀绿月华纱的幻彩、金、银、珠、箔的光泽交织辉映,广袖拂动时,虹彩随动作流转不息,既有冬季服饰的暖实,又不失世家贵女的雅致华贵,一眼便知是耗费了无数心力的珍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