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破晓,万方安和的殿屋窗棂就被晨光染成了淡金色,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叮咚声脆得像浸了露水
云林、云香早捧着衣裳候在镜前,云锦制成的宝蓝色的骑射劲装摊开在紫檀木绣架上,窄袖收腰,领口袖边都用银线绣着暗纹流云,针脚密得瞧不见线头,在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瞧着就利落精神
若璃褪去昨日的红裙,换上劲装时,云香已将长靴摆好,靴筒绣着同色云纹,靴尖缀着小小的银铃,踩进去正好裹住脚踝,走动时轻响细碎
云林取过白玉梳,三两下就将青丝拢成高高的马尾,发尾用同色绦带系住,再取过一支冰蓝翡翠雕花发冠——玉是暖白的羊脂玉,翡翠是水头最高的,雕成缠枝莲纹,花瓣上还嵌着细如粟米的珍珠,牢牢固定住发髻,发冠垂落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最后系上那条镶嵌着羊脂玉的腰带,玉扣是成双的螭龙纹,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叮”声,正好收住腰间的衣料,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娘娘转过来瞧瞧?”云香笑着扶她转身,镜中的人影褪去了往日的温婉,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宝蓝色衬得肌肤愈发白皙,马尾甩动时,额前的碎发轻轻颤动,竟真有几分少年人的俊朗不羁
……
若璃刚走出寝殿,就撞见辛夷带着玛瑙、琥珀和苏元,还有小禄子、小合子几个小太监过来
辛夷先是一愣,手里的茶盘都顿了顿,随即眼底浮起笑意:“这是哪来的京城贵公子?瞧着比那些勋贵世家的小爷还要俊朗几分,尤其这双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
苏元也跟着笑:“可不是嘛,这身打扮,配上娘娘这气度,怕是要让京里的姑娘们动心了。”小禄子在旁咋舌:“小的还以为是哪位王爷驾临了呢!”
云林在旁抿嘴笑:“咱们小姐的男装,可比大公子、二公子还要俊俏哩!当年在苏府,街坊们见了,都夸是天上下来的仙童,说大老爷和老爷好福气,养出这么个俊后生。”
云香也点头附和:“尤其跑起来的时候,马尾一甩,银铃一响,比谁都精神!那些伴当们见了,都得喊一声‘小公子’!”
……
说话间,廊下的三十多个侍卫都看直了眼
富察·傅恒握着刀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目光落在她束起的发冠上,翡翠的绿映着她的侧脸,竟一时忘了移开
董鄂·卓林张了张嘴,半晌才拍着大腿笑道:“乖乖!娘娘这扮相,怕是能骗得京里一半的姑娘家!属下都要认不出来了!”
伊尔根觉罗·明安也难得露出几分惊讶,颔首道:“的确英气,瞧着就利索,踢起蹴鞠来定能如虎添翼。”瓜尔佳·景瑞眼珠一转,凑趣道:“奴才瞧着,倒像话本里的少年将军,正要去沙场建功呢!”
若璃抬手理了理腰带,指尖划过冰凉的玉扣,笑道:“怎么?认不出了?”她故意挺直脊背,学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走,蹴鞠场去,让你们瞧瞧‘苏小公子’的厉害!”说着率先迈步,马尾在身后轻轻晃动
……
若璃刚走出回廊,眼角余光瞥见廊下新摆的几盆秋菊,黄的如蜜、白的似雪、紫的像霞,开得正盛
其中一盆深黄的尤其惹眼,花瓣层层叠叠如堆金,边缘却泛着奇异的胭脂红,像被夕阳熔了半道金边,又似腰间系了条红绸,瞧着格外鲜活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苏元,眼底带着几分笃定的笑意:“这盆深黄的,我要是没猜错,该是‘金带缠腰’吧?想来是近期姜忠敏新送来的。”
苏元笑意盈盈的说道:“回娘娘,正是!昨儿姜总管特意让人用锦盒捧着送来的,说这是园子里花匠耗了三年才培育出的稀罕品种,花瓣里的红纹得在晨光下看才最清楚,果然被娘娘一眼认出来了。”
若璃走近了些,指尖轻轻拂过花瓣,晨露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带着草木的清润
她抬眼看向已选出的十一位要参与蹴鞠的侍卫——富察·傅恒、董鄂·卓林、伊尔根觉罗·明安、瓜尔佳·景瑞、那拉·舒敏、佟佳·巴图等人都在其中,眼里闪着促狭的光:“你们听着,今儿这场蹴鞠,谁踢得最出色,本娘娘就把这‘金带缠腰’剪下来,亲自别在他的刀上。”
她顿了顿,指尖在花瓣上轻轻点了点,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这花名吉利,‘金带’喻着官禄,‘缠腰’透着顺遂,就当是个彩头,祝你们往后都能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董鄂·卓林一听,当即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娘娘这话可是当真?那属下今儿非得把这‘金带缠腰’赢回来不可!巴图,等会儿可得给我当助攻!”佟佳·巴图瓮声瓮气应道:“放心!定不让你失手!”
伊尔根觉罗·明安也难得勾了勾唇角看着那宝蓝色身影:“既是娘娘的彩头,自然要争一争。”
瓜尔佳·景瑞眼珠一转,笑道:“奴才要是赢了,可得请娘娘亲手别这花,沾沾贵气!”那拉·舒敏也含笑颔首道:“属下定当尽力。”
富察·傅恒没说话,只微微挺直了脊背,目光先落在那盆菊花上,又悄悄掠过若璃宝蓝色的身影,指尖在刀鞘上轻轻摩挲着,指腹碾过冰凉的鞘身,似也动了心
若璃被他们摩拳擦掌的模样逗笑,转身往蹴鞠场走去:“自然作数。不过能不能拿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走,开踢!”
宝蓝色的身影在前头引路,马尾辫随着脚步轻快晃动,发冠上的翡翠流苏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廊下的“金带缠腰”在晨光里微微摇曳,花瓣上的红纹愈发鲜亮,仿佛已在悄悄期待着它的新主人
……
蹴鞠场的草皮被晨露浸得软绵,踩上去簌簌作响,木栅栏外的矮凳上,辛夷正指挥着小太监摆茶水,青瓷茶盏在晨光里泛着润光,云香云林捧着叠得整齐的干净帕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场内,手心都替人捏着汗
若璃拽了拽宝蓝色劲装的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在动作间微微晃动,她冲对面的侍卫们扬声道:“分两队!傅恒带一队,卓林带一队,我跟傅恒一队——可别因为我是女子就让着,不然我可不依。”尾音里裹着少年气的爽朗,惊飞了栅栏上停着的两只麻雀
董鄂·卓林嗓门亮得像敲锣:“娘娘放心!属下们拼尽全力,才是对您的敬重!”说着还冲富察·傅恒扬了扬下巴,“傅恒,等会儿输了可别脸红!”
富察·傅恒只微微颔首,将刀鞘递给身后的随从时,指尖无意识收紧——方才若璃说“跟我一队”时,尾音带着笑,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漾开一圈细碎的痒
他迅速敛了神,将那点不该有的悸动压下去,目光落在场中皮质蹴鞠上,沉稳如旧,只是耳后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哨声刚响,卓林就像头猛虎似的扑向球,景瑞在旁配合着挡开傅恒队的人,两人脚步带起的草屑纷飞。若璃却不慌不忙,瞅准卓林转身的空档,脚下轻巧一勾一带,皮球竟像长了眼睛似的滚到她脚边,宝蓝色身影旋即如箭般窜出
“好!”场边辛夷等人忍不住喝彩,云香更是攥紧了帕子。她笑着冲傅恒喊:“跟上!”
富察·傅恒应声而动,身形快得像风,不动声色地挡在试图拦截的明安身前,手臂微张,恰好隔开两人
两人没说一句话,却像演练过千百遍——若璃带球左闪右避,脚步灵动如蝶,他就在侧后方护着,既不越位,又恰好替她挡开所有冲撞,默契得让场边的云林都忍不住跟云香嘀咕:“瞧着比当年跟大公子配合得还顺呢。”
“傅恒这护得也太严实了!”卓林在对面嚷嚷,却也只能看着若璃脚下生风,一记斜射将球踢向球门,皮球擦着门柱入网,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若璃叉着腰笑,额角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泛红的颊边,像落了几片沾露的柳叶:“承让了!”
富察·傅恒立在她身侧,目光掠过她亮晶晶的眼睛,迅速移开,落在远处的栅栏上,只低声道:“娘娘脚法利落。”那语气,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有攥紧的拳才能按住心底翻涌的浪
……
下半场愈发激烈。巴图凭着一身蛮力撞过来,若璃下意识侧身,却还是被带得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富察·傅恒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刚碰到她胳膊上的布料,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只低声提醒:“小心。”声音里的微颤,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若璃没察觉他的异样,只拍了拍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烫得他指尖发麻:“谢了!看我的!”说着又冲了出去,马尾辫在身后甩得欢快,发冠上的翡翠流苏叮咚轻响
最后那一球,卓林带着球直逼球门,富察·傅恒飞身拦截,两人在草地上滚作一团,草屑沾了满身,却都死死盯着球不肯松手
若璃看得急了,冲过去一脚截下,转身时正好对上傅恒望过来的目光——他额角沾着草屑,眼底却亮得惊人,像落了两星野火,见她看来,慌忙别开眼,起身时动作都有些僵硬,手在背后悄悄蹭了蹭草汁
当皮球应声入网,哨声响起的那一刻,若璃高兴得跳起来,冲傅恒伸出手:“赢了!”
富察·傅恒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触到那点温热就迅速松开,指腹却像被烙了印,耳尖的红已是藏不住了
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这样的亲近,已是僭越,断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护她周全,才是本分
……
卓林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着:“输了输了!这‘金带缠腰’,看来是傅恒的了。”舒敏在旁笑着拉他:“起来吧,输得也不冤,没瞧见娘娘跟傅恒那配合?”
若璃回头看向场边,阳光正好落在那盆“金带缠腰”上,花瓣的红黄愈发鲜亮
她刚要开口,却见栅栏外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青灰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正含笑望着场内——竟是二哥苏逸霄
“二哥?”她又惊又喜,刚要跑过去,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男装,忙顿住脚,脸颊更红了,“你怎么来了?”
苏逸霄笑着走进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眼底满是纵容:“今日轮值点卯,顺道来瞧瞧你,倒赶上这么场热闹。”他看向富察·傅恒等人,微微颔首淡然一笑道:“诸位辛苦了”
富察·傅恒那十余位侍卫连忙躬身:“苏大人言重了,娘娘球技精湛,属下们佩服。”
卓林也爬起来笑道:“苏大人不知道,娘娘这身手,比咱们这些爷们还利落呢!方才那记射门,简直绝了!”
若璃被夸得不好意思,拉了拉苏逸霄的袖子:“二哥别听他们瞎说。”又想起正事,笑着朝富察·傅恒抬了抬下巴:“走,给你别花去,可不能让我二哥耽误了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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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霄立在栅栏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蹴鞠场,指尖捻着腰间玉带的穗子,看似在看场中追逐的身影,余光却将周遭动静收得一清二楚
若璃带球突破时,富察·傅恒紧随其后护着,手臂微张的弧度恰好护住她身侧空档,既不过分亲近,又将卓林的冲撞稳稳挡在外面
那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百遍,可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却瞒不过苏逸霄——上次廊下那番话后,这年轻人收敛了许多,连护着人时都带着刻意保持的分寸
球进门的瞬间,若璃转身笑喊,富察·傅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瞬,便迅速落向地面,耳尖那点红却没藏住
苏逸霄微微挑眉,瞥见不远处的瓜尔佳·景瑞正慌忙移开视线,方才那瞬,这小子望着若璃的眼神亮得有些过了,此刻却只顾着低头拍打身上的草屑,倒像是把心思藏得更紧了
中场时若璃踉跄,富察·傅恒伸手扶了一把,指尖刚触到布料便猛地缩回,退开半步垂手站着,那刻意保持的距离,倒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自觉
伊尔根觉罗·明安在旁递水,目光落在若璃身上时,也只是一瞬便转向别处,沉稳得瞧不出异样
最后那记绝杀球,卓林与富察·傅恒滚作一团,爬起来时两人都顾着掸草屑,谁也没先看球,反倒是若璃欢呼着跑过来时,富察·傅恒下意识往后让了半步,像是怕靠得太近
苏逸霄望着这一幕,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目光掠过场边侍立的侍卫们——那拉·舒敏守在角落,视线始终落在场中却不聚焦;佟佳·巴图挠着头憨笑,眼里只剩对输赢的在意;连最跳脱的董鄂·卓林,喊着“娘娘耍赖”时,眼神里也只剩对球技的佩服,再无半分轻慢
若璃给富察·傅恒别上菊花时,他垂着头,脖颈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那副谨守本分的模样,倒比往日顺眼了些
苏逸霄转身往回走,经过廊下侍卫们身边时,他们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得没有一丝错漏。他脚步未停,只在心里微微颔首——看来上次廊下那番话,他们倒是听了进去
风卷着菊香掠过,场中若璃的笑声清亮,混着侍卫们的应答声漫过来,倒真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秋日嬉闹
苏逸霄抬手理了理衣襟,阳光落在他青灰色的常服上,暖得像要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心思,都晒得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