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围炉

若璃踩着廊下厚厚的毡子往里走，碧玉红的裙摆在地面扫过，留下浅浅的掠痕

刚过门槛，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廊下的富察·傅恒等人，眼底还凝着几分赶路的倦意，语气却轻快得像檐角融雪滴落的声：“坐了这半日马车，骨头都像被颠散了架，我先去内室歇会儿。”

她抬手拢了拢墨狐皮斗篷，指尖蹭过软乎乎的毛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尾弯成月牙：“对了，先前说好的，冬日里要在这廊下空旷处支个大围炉烤火，今晚就办了吧。”

董鄂·卓林眼睛一亮，刚要应声，就听若璃笑着续道：“万方安和的所有人，从侍卫到内侍，一个都不许逃。围着炉边坐，一人讲个故事——谁要是编不出，就罚他多烤两个红薯，烤得焦香流油那种。”

富察·傅恒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带人清扫空地，定让围炉支得稳妥。”

若璃点头，转头冲候在殿门内的苏元扬声：“苏元，你去趟姜忠敏那里，让他挑个最厚实的围炉送来，再搬些饱满的红薯、黄澄澄的玉米，烤着吃最是香甜。”

她略一思忖，又添道：“让小厨房多备些卤味、酥点当零嘴，今晚热闹热闹。记着给小厨房的人多打赏些银钱，大冷天的辛苦他们了。”

苏元连忙躬身应着：“奴才这就去办！定让姜总管挑个能容下二十来人围坐的围炉，红薯玉米也拣那最瓷实饱满的，保准烤出来蜜甜流油！”

若璃这才转身往里走，云香、云林赶紧跟上，辛夷已经进入内室给若璃铺好内室床上的床铺

走到内室门口时，她回头望了眼廊下——侍卫们已忙着清扫积雪，董鄂·卓林正指挥人搬来平整的青石板垫地，瓜尔佳·景瑞捧着暖炉笑得眉眼弯弯，富察·傅恒站在廊边，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望过来，微微颔首，眼底藏着几分温和

若璃笑着收回目光，掀帘进了内室

暖阁里“天籁心音”的香气正浓，葡萄的清甜混着佛手柑的温润漫在空气中

她卸了斗篷递给云香，松快地往内室铺着白狐绒垫的床上躺下，锦被一拢，暖意便从周身漫开

想着今晚围炉时的热闹，炭火噼啪、红薯飘香，还有众人或爽朗或拘谨的故事声，眼皮渐渐沉了——梦里仿佛已有焦甜的香气飘过来，混着满室的笑，暖得像把整个冬天的阳光都裹在了怀里

……

大约睡了一个时辰，窗外的天色已浸在墨色里——冬季的夜总是来得这样急，连廊下悬着的六角琉璃宫灯都早早亮了，暖黄的光晕透过细竹绷着的杭绸灯罩，在覆雪的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朦胧，倒像把白日里没散尽的暖意都织进了夜色里。

若璃接过云香递来的软缎帕子，帕角浸过新酿的玫瑰露花水，清润的甜香混着水汽扑在脸上，倦意便散了大半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云林已取过那支象牙柄嵌着一颗小宝石的梳子，齿尖温顺地掠过发丝，将她微乱的堕马髻拢得服帖，又把那支珍珠酴醾步摇扶正——步摇上的珠串垂在耳后，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着，碰在耳垂上凉丝丝的，晃出细碎的响

“娘娘，外头都备妥了，可热闹呢。”辛夷从殿外走进来，鬓边别着朵小巧的珠花，手里捧着件月白色的白狐皮斗篷，毛面蓬松得像刚落的雪团，“围炉支在廊下最宽敞处，姜总管特意让人搭了紫檀木矮脚凳，苏元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摆零嘴呢，卤鸭舌、芙蓉糕、松子糖，摆了满满两大托盘。”

若璃笑着起身，碧玉红的广袖轻轻扫过榻边的暖炉，带起一阵混着“天籁心音”的暖香，指尖拂过衣襟上绣得栩栩如生的酴醾花——淡粉与米白的丝线在灯影里泛着柔光，仿佛真有将谢未谢的花瓣在晚风里轻颤。“这就来。”

她转头看向云香、云林和辛夷，眼尾弯出促狭的笑意，鬓边的珍珠碎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你们三个也跑不掉，今晚人人有份，各说一个故事——谁要是偷懒编不出，就罚替我剥一整盘橘子，还得是刚从暖窖里取出来的蜜橘，剥得干干净净不许留一点橘络。”

三人被说得笑出声，云香抿嘴道：“娘娘放心，奴婢们早攒着故事呢，保管比烤红薯还热乎。”辛夷已将白狐皮斗篷轻轻披在若璃肩上，毛边扫过颈项时软乎乎的，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连呼吸都染上了点毛茸茸的暖意

“走吧。”若璃拢了拢斗篷边缘，率先迈步向外走。刚掀帘，就见廊下火光跳动得欢，一个半人高的黄铜缠枝纹围炉正烧得旺，炉身上的缠枝莲纹在火光里泛着暗哑的光，火星子时不时噼啪炸开，在夜空中溅起细碎的金芒

侍卫们、内侍们围着炉边的矮凳坐了半圈，富察·傅恒正接过苏元递来的烤红薯，董鄂·卓林手里捏着块芙蓉糕，瓜尔佳·景瑞捧着热茶的手还在冒白气，见她出来，都笑着起身行礼，声浪混着炭火气、烤红薯的甜香、卤味的咸鲜，把冬夜的寒都驱散了几分，倒比暖阁里的地龙更让人觉得熨帖

………

若璃掀帘出来时，廊下的热闹已漫到了阶边——紫檀木矮脚凳上，卤鸭舌、松子糖、芙蓉糕摆得错落有致，两只描金漆盘里，刚洗过的红枣、栗子堆得尖尖的；围炉上架着的铁网里，红薯、玉米正被炭火烘得微微发焦，表皮泛着诱人的焦糖色，甜香混着炭火的暖，在夜色里漫得老远

她目光扫过这满桌鲜活，笑着对苏元道：“把小禄子、小顺子、小合子那几个小太监，还有绿蔓、红珠、琥珀、玛瑙她们几个宫女都叫来，让他们也搬个小凳过来烤火，天冷，都过来暖和暖和。”

苏元听了若璃的话，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妥帖，微微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传话，让他们都来热闹热闹。”

他转身时步子沉稳，走到廊下转角处，才扬声唤道：“小禄子、小顺子，带着绿蔓她们几个，都到前廊来，娘娘让大伙儿围炉烤火呢。”

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偏殿，带着总领太监特有的沉稳，既没失了规矩，又透着几分随和——他晓得今晚娘娘要的是热闹，分寸里便多了些人情味儿

不多时，几个小太监宫女就搬着凳儿来了，见若璃在，刚要躬身行礼，就被她笑着按住：“都坐着吧，今晚没那么多规矩，围炉边暖和，不用拘谨。”

……

众人这才挨着炉边坐下，小禄子刚坐稳就盯着铁网上的红薯咽了咽口水，惹得周围人低低笑起来

若璃走到那张铺了厚毡软垫的紫檀木太师椅旁坐下，碧玉红的裙摆在椅边铺开，裙上的酴醾花在火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云香、云林、辛夷挨着她的椅边坐了矮凳，手里各自捧着杯热茶，指尖被暖得泛红

富察·傅恒、董鄂·卓林他们几个侍卫原本在稍远些的位置，见若璃招手，也搬了凳儿凑近些

卓林刚坐下就拿起铁网边一根烤得金黄的玉米，玉米须微微焦卷，他用帕子垫着手轻轻掰了小半根递过来：“娘娘尝尝？刚转着烤了两圈，外皮微焦，里头定是甜糯的，特意挑的颗粒饱满的。”

若璃笑着接过来，指尖触到玉米皮的微烫，刚咬一口，清甜的汁水混着淡淡的焦香就在舌尖漫开，籽粒饱满得很，嚼起来咯吱作响

她抬眼看向围炉边攒动的人影，火光映着每个人的笑靥，连檐角飘落的雪粒都像是带着暖意，心里忽然漾起股踏实的甜——这冬夜的暖，原就是要这样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处，才更像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