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十二月除夕
雍正四年的除夕,圆明园早已裹上一层素白雪衣,青砖黛瓦覆着薄雪,廊下红灯笼映着雪光,连风都似裹了几分暖意
若璃立于万方安和廊下,一身烟绿色冬季汉服裙衬得身姿愈发清雅——裙身是上好的提花缎面,在雪光下泛着朦胧的柔光,其上绣着一只开屏孔雀,朱红丝线勾勒的孔雀冠艳而不灼,脖颈处蓝绿渐变的鳞纹细腻如真,仿佛下一秒便要转动脖颈
最惊艳的是那尾羽,以金线为骨撑起轮廓,孔雀蓝、翡翠绿、绛紫三色丝线层层叠绣出眼状斑纹,每片羽尖都缀着银线勾边,稍一转身,便似有细碎星光在裙上流转
裙摆特意加了厚衬,垂落时尾羽图案尽数铺展,活脱脱将一只灵秀孔雀裹在了衣上,华贵中满是暖意
云林为她梳了精致的堕马髻,一支碧玺白玉簪斜插发间,莹润的碧玺与白玉相映,三尾孔雀珍珠步摇垂在耳侧,珍珠随呼吸轻轻晃荡,衬得侧脸愈发温婉;耳间是白玉珍珠耳坠,腕间绕着红珊瑚手串,红与白的碰撞,添了几分鲜活气
最后披上一件月白色狐狸毛长斗篷,斗篷面料是细密绒线织就的贡缎,色如凝霜初雪,摸起来厚实软糯,内里衬着轻盈羽绒,御寒却不压身
领口至肩头镶着一圈浓密的白狐狸毛,毛峰蓬松修长,泛着自然的莹光,宛如裹了一层月光凝成的云絮
边缘用银线绣着细碎冰梅纹,白梅与冰晶交织,暗合冬日景致;前襟只缝着一条同色暗扣,系上后线条流畅,宽大的袖口也滚着狐狸毛,抬手时毛边轻晃,灵动又慵懒。她立在雪地中,月白斗篷映着雪光,恍若从寒江雪画中走出的人,清冷气质里裹着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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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九州清晏。”若璃轻声开口,云林连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云香捧着暖手炉跟在一侧,苏元小禄子在前头提着琉璃灯,身后傅恒、卓林、明安带着三十多位侍卫整齐随行,靴底踏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静谧的园子里格外清晰
九州清晏的正殿早已暖意融融,除夕家宴的宴席已按规制摆开,鎏金铜炉里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宫灯
上首两把紫檀木座椅并排摆放,胤禛一身明黄常服,神色温和地与身旁的皇后宜修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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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长桌依序排开,一侧专设宗亲与皇子席位——弘玢、弘历、弘昼三位阿哥并肩而坐,衬得长桌愈发规整。弘玢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轻放膝上,身姿端方如松,眼底带着几分对家宴的庄重
弘历则眉眼沉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目光偶尔扫过殿门,似在盼着什么
最是活泼的弘昼坐不住,身子微微侧着,频频凑到弘玢耳边压低声音念叨,语气里满是雀跃:“三哥,你说母妃今晚会不会穿新做的衣裳?肯定好看!”没等弘玢回应,又接着絮叨:“先前母妃还说,等家宴散了,要带咱们提着宫灯在园子里漫步,夜里的宫灯映着雪,定比白日里还好看!”细碎的话语裹着少年人的期待,悄悄漾开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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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果郡王允礼与慎贝勒允禧恰好听见这孩子气的念叨,两人相视而笑,随即侧过身看向弘昼。允礼眉眼温润,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语气带着几分共鸣:“小五这话不假,除夕夜里的圆明园最是好看——廊下宫灯一路从九州清晏挂到万方安和,红灯笼映着雪光,连石板路上的积雪都透着暖红,走在里头像浸在灯海里。”
允禧也跟着颔首,眼底带着笑意补充:“去年我还在湖边瞧着侍卫们堆了雪狮子,头上特意挂了盏小宫灯,夜里亮起来,倒像个披了灯彩的小将军,等会儿散了宴,你们要是去园子里,说不定还能瞧见。”话语间满是对夜景的期待,让弘昼听得眼睛更亮,连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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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坐着嫔妃与青樱,甄嬛一身淡粉旗装,气质温婉,身旁的祺贵人穿着水红衣裙,眉眼间带着几分灵动,青樱则着一袭淡紫旗装,安静地坐在末位。她们上首特意留着一个空位,铺着软垫,显然是为若璃所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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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众人抬眼望去,正是若璃来了。胤禛见她身影,脸上笑意更浓,当即抬手朝她招手,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温和:“来了,快些落座,就等你了。”
若璃笑着颔首,先对着上首福了福身,动作优雅利落。云林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接过她肩头的月白色狐狸毛斗篷,轻轻抖了抖边缘的落雪
云香也递上暖手炉,炉身裹着浅色绒袋,触手温热。若璃接过暖手炉抱在怀中,踩着软垫缓步走向那空置的太师椅,衣摆上孔雀尾羽的银线在灯影下闪闪烁烁
刚坐下,便见对面的弘昼眼睛一亮,小手悄悄从桌下抬起来,朝着她轻轻挥了挥,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若璃见状,唇边笑意更深,又抬眼望向弘玢与弘历——弘玢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弘历也抬眸看来,眉眼间的沉静褪去几分,添了暖意,她便对着两人轻轻点头示意,才算安稳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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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目光死死黏在若璃裙上的孔雀绣纹上,连手里的银筷都忘了动,忍不住往弘玢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裹着藏不住的雀跃,像含了颗蜜枣:“三哥你快看!母妃这衣裳也太好看了吧!你瞧这孔雀,羽毛上的银线闪着光,好像下一秒就要扑扇着翅膀活过来似的……而且母妃穿在身上,比衣裳本身还要好看!”
弘玢被他这孩子气的模样逗得无奈又好笑,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悄悄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坐直些——毕竟是除夕家宴,满殿都是宗亲与嫔妃,太过雀跃难免失了规矩
一旁的允禧恰好听见这软糯的夸赞,也跟着笑起来,眼底满是赞同:“小五这话可没说错。瑾妃娘娘这一身烟绿汉服,绣着活灵活现的孔雀,既透着华贵,又不失灵动,衬得人愈发清雅温婉,瞧着就让人舒心。”
允礼则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若璃身上,语气里满是通透的赞许:“瑾妃娘娘本就不是拘着俗礼的性子,而且在园子里本就过得自在。如今是阖家团圆的家宴,本就该图个舒心,她这般穿戴既合了除夕的喜庆,又透着自己的心意,不拘谨、不刻意,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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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伴着细碎的脚步声。不多时,两队舞姬身着五彩罗裙鱼贯而入,裙摆绣着缠枝莲与流云纹,随着步伐轻轻晃荡。待乐师丝竹声起,她们水袖轻扬,旋身时裙摆翻飞如蝶翼,殿内原本温和的氛围瞬间添了几分热闹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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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指尖捏起银签,轻轻挑起碟中一小块晶莹剔透的樱桃露——那樱桃露裹着层薄霜,入口凉丝丝的,清甜的果香混着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驱散了些许炉火暖意带来的微燥
她目光落在舞姬的舞姿上,看着她们抬手时水袖划过的弧线,旋身时裙摆绽开的纹样,心里悄悄琢磨:宫里的宴席歌舞就是精致规整,每一个动作、每一段旋律都透着讲究,倒比回苏府过年时,一家人围坐唠嗑家常、随意说笑多了几分仪式感,虽少了点自在,却也另有一番宫廷特有的雅致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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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青樱与祺贵人哪里还顾得上看歌舞,目光都悄悄黏在若璃身上,眼底翻涌着羡慕、不甘,混着几分复杂的微妙神色,连指尖的小动作都慢了半拍
青樱攥着锦帕的指尖微微收紧,帕角的缠枝纹都被捏得变了形——宫里的宴席规矩她再清楚不过,寻常嫔妃赴宴,哪一个不是规规矩矩穿着旗装,梳着端庄的旗头,连坐姿都要时刻端着,生怕失了体面
可瑾妃娘娘倒好,不仅能穿一身灵动的汉服裙来,连坐那儿的姿态都透着自在,不用刻意绷着规矩,仿佛这不是肃穆的宫廷家宴,只是寻常的家常小聚
她又想起若璃刚进来时披的那月白色狐狸毛斗篷,毛峰蓬松莹亮,一看就是上等的白狐皮毛,这般珍贵的物件,怕是苏大将军特意寻来送她的,旁人连见都难得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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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贵人也暗自思忖:连家宴着装都能这般不拘,果然是有苏家与皇上护着,才有这份旁人求不来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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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渐渐落了尾声,舞姬们齐齐敛衽屈膝,行过礼后便按着来时的次序,提着裙摆轻步退下,殿内缠绵的丝竹声也随之缓缓歇止,只余下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
胤禛指尖轻轻摩挲着酒盏边缘,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席间——先落在若璃身上,见她正垂着眸把玩怀中的暖手炉,指尖偶尔蹭过炉身的绒布套,神色闲适得像在自家院里晒太阳,半点没有宴席上的拘谨,眼底不自觉漾开些暖意
待目光扫到末位的青樱时,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了然的笑意——前些日子皇后旁敲侧击,提过想让青樱多跟皇子们走动,那点“让青樱攀附皇子、为家族挣前程”的小算计,他怎会看不明白?
只是这般小儿女间的小心思,比起朝堂政务、宗室安稳,终究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伎俩,掀不起什么波澜。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便没再放在心上,目光转了个圈,又落回若璃那边,连带着语气都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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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轻轻叩了叩面前的紫檀木桌沿,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语气里裹着几分熟稔的打趣:“若璃,今年倒是难得没回苏府守岁。你父亲如今忙着在江南各地巡视水利漕运,大哥还守在漠西边关,二哥又被詹事府的差事绊着,苏府今年怕是只剩苏老和苏夫人两位了,安安静静地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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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闻言,微微歪了歪头,鬓边的孔雀珍珠步摇跟着轻轻晃了晃,眼底瞬间漾开细碎的笑意,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与轻松:“说起来,今年没回去倒真是幸事!去年一踏进苏府门槛,祖父就拿着厚厚的诗卷等着我,一见面就念叨‘许久没见你抄诗,今日得补上’,我硬着头皮抄了一下午,手腕都酸得抬不起来,今年总算能躲个清净。就是有点可惜京城的玉翠楼——往常回去,我娘总爱拉着我去逛,里头的珠宝首饰花样翻新得快,什么蝴蝶样式的、珍珠耳坠,每次去都有新鲜样式,不知道今年又出了什么新奇的物件。”
说着,若璃轻轻抬起手腕,将腕间的红珊瑚手串往亮处递了递——那珊瑚珠颗颗圆润,色泽莹润得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的樱桃,红得鲜活又不扎眼,在殿内暖黄的宫灯影下,还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指尖轻轻拨了拨串珠的银线,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您瞧,这手串还是前年回苏府时,跟我娘去玉翠楼挑的。当时觉得这红衬肤色,就随手买了,今日穿这身烟绿汉服,倒觉得红配绿也不冲撞,反而添了点活气,不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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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目光落在那串珊瑚珠上,又抬眼瞧了瞧她身上的孔雀绣纹汉服,当即朗声笑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宠意,连眉眼都弯了几分:“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跑趟腿的事!”
他说着,抬手召来侍立在殿侧的圆明园总管太监姜忠敏,语气干脆:“你即刻着人去城里的玉翠楼,把今年新出的首饰样式和摆件都挑些来——无论是点翠、累丝,还是镶珠嵌宝的,连那蝴蝶、海棠纹样的珍珠耳坠、发簪,每样都多带个三五件,别漏了新鲜样子,明日一早送去万方安和”
姜忠敏躬身应下时,胤禛又转向若璃,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她发间的碧玺簪子,微微思索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朕还记得先前赏你的那几匣子南海珍珠,颗颗都跟莲子般大小,圆润饱满得能映出人影,透着莹润的珠光,拿来做套珠花头面再合适不过,配你这身清雅的烟绿衣裳,定能压得住色,又不抢了孔雀绣纹的风头;先前给皇后的那盒东珠,不也让内务府精工做成了一副赤金镶东珠头面?那东珠颗颗匀净,赤金底托又衬得珠子愈发莹白,皇后戴去赴宗亲宴,福晋们见了都夸衬得她端庄贵气,你若喜欢,往后有好珠子,也给你留着做几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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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修正端着描金茶盏浅啜,温热的茶水刚润过唇瓣,就听见胤禛提起东珠头面的事,心里瞬间像被暖炉烘着般熨帖,连指尖都松快了几分
她连忙放下茶盏,锦帕轻轻擦过唇角,随即对着胤禛微微侧身福身,动作端庄又带着几分难掩的柔和,眼底盛着恰到好处的欣喜:“皇上竟还记着这事,真是好记性——臣妾还以为您日理万机,早忘了这些琐碎的赏玩物件呢。”
她顿了顿,想起那日佩戴头面赴宴的光景,语气里又添了几分感念:“那副赤金镶东珠头面,做工实在格外精致,赤金底托打得薄而匀,衬得东珠愈发莹白圆润,连珠串的间隔都算得刚好,戴在头上既稳当又不压重,几位福晋见了,都围着夸珠子成色好、样式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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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话家常般的对话,忍不住抬手掩唇轻笑,指缝里漏出的笑意软乎乎的,眼底还闪着点狡黠的光
她轻轻点头附和,语气里裹着几分孩子气的打趣:“皇上说得是!您先前赏我的那些南海珍珠,本就莹润得能映出人影,颗颗都饱满得很,若是往后再多赏一匣子,我怕是真要在万方安和的内室架道珍珠帘子了!”
她歪了歪头,指尖无意识蹭过暖手炉的绒布套,连带着想象都鲜活起来:“就用淡粉色的软丝线串着,一颗挨一颗排得匀匀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时,珠子相撞定是‘叮当、叮当’的响,脆生生的在廊下唱小曲儿似的;白日里日光透进来就更妙了,珠子能把光揉得温温柔柔的,泛着一层淡淡的虹彩,连屋里都能映上点珠光,可比其他的珠帘亮堂又雅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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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说着这雅致话,心里却早打起了小算盘,悄悄嘀咕开了:其实啊,珍珠再多些才好呢!先攒够了数,正好在帷幔上挂道帘子;剩下的再挑些颗大圆润、没半点瑕疵的留着,等往后得空了,正好喊上弘昼、弘历他们在廊下玩弹珠——省得弘昼这皮猴总惦记着捡院里的石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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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允礼听着这热闹的对话,也放下酒盏笑着开口,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暖意:“皇兄向来心细,不仅记挂着宫里,连我们府里都跟着沾光。前几日我回王府,母妃还拉着我念叨,说早前收到皇兄赏的那盒粉珍珠,颗颗又圆又俏,透着淡淡的粉晕,瞧着就喜人。她还打趣说自己年纪大了,戴不戴首饰倒无妨,特意找了锦盒仔细收起来,说要留着给将来的儿媳做头面或手串,还一个劲儿夸皇兄想得周全,连晚辈的份都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