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娆踏着暮色回到碧桐书院时,脚步仍轻快得似沾了枝头未散的春风,裙摆扫过青石路面,带起几缕晚归的花香
鬓边那支杏花苞虽经了半日风露,略失了些晨间的鲜活,粉白花瓣却仍透着几分春日的娇俏,像把杏花春馆的烂漫,悄悄别在了发间
守在院门口的流朱眼尖,早瞧见那抹亮眼的粉白,立刻笑着迎上前,声音里满是打趣的欢喜:“三小姐可算回来了!您发间这枝杏花衬得您眉眼都亮了,比平日里戴的金玉珠花还要灵动几分,一看便知今日在杏花春馆玩得尽兴!”
玉娆听了,忍不住抬手轻触发间的花瓣,指尖触到柔软的花萼,女孩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方才若璃为她簪花时的温柔、弘昼蹦跳着说要画进画里的雀跃、满院杏花簌簌飘落的盛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正要开口细说今日摘花酿酒、约定作画的趣事,却见甄嬛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边摊着几张素笺,笔尖悬在纸上,素笺上密密麻麻写着“木兰围场”“蒙古服饰”“骑射护具”等字迹,显然是在细细思索两个月后围场之行需备的物件
廊下挂着的宫灯已被点亮,暖黄的光映在甄嬛鬓边的珠钗上,添了几分柔和
她抬眼瞧见玉娆,见她眉眼间满是未散的雀跃,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轻快的笑意,便知她今日跟着若璃去杏花春馆,定是玩得十分尽兴
甄嬛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指尖轻轻蹭过素笺上“木兰围场”的字迹,墨痕未干,还带着几分纸页的糙感。她抬眼望向玉娆,眼底漾着柔和的笑意,轻轻招手:“回来了?快过来坐,廊下晚风软和,正好歇歇脚。你瞧你这眉眼间的雀跃,藏都藏不住,想来今日杏花春馆的盛景,没少让你欢喜。跟我说说,除了赏那满院粉白杏花,还和瑾妃娘娘他们做了些什么趣事?”
玉娆立刻挨着竹椅坐下,身子还带着几分在外游玩的轻快劲儿
流朱递来一盏温茶,她伸手接过,指尖捧着温热的白瓷茶盏,暖意顺着指尖漫开,便叽叽喳喳地说起今日的热闹,语速都比平日快了几分:“姐姐你是没瞧见!杏花春馆的杏树一棵挨一棵,开得能把殿宇的屋檐都裹进粉雾里,风一吹,花瓣就像下雪似的簌簌往下落,五阿哥看得直拍手,还拉着瑾妃娘娘说,一定要把咱们今日同行的人都画进画里呢!后来瑾妃娘娘还教我们用杏花酿酒,一层新鲜花瓣铺在瓷坛里,再撒一层亮晶晶的冰糖,甜香混着花香飘出来,闻着都要醉了!对了对了,瑾妃娘娘还说,过些时日带我们去蓬岛瑶台看百花——她说那里春日里才叫真的人间仙境,牡丹、芍药挤着开,湖水映着花色,到时候还能乘船舫过湖,想想都觉得好!”
甄嬛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眼底也漫开细碎的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语气里满是温软的纵容和释然:“瞧你高兴的,倒像是把一整个春日的好光景都揣进了怀里。你本就该多瞧瞧这些鲜活景致,总闷在碧桐书院里赏景看画,反倒辜负了这年纪该有的灵动。往后得空了,便多跟着瑾妃娘娘出去走走,她性子大方自在,本就被皇上允了园子里不拘礼,跟着她,你也能多些欢喜。”
才十四岁的玉娆用力点头,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满是被理解的喜悦——能把今日的热闹说给姐姐听,还能得到这般温柔的回应,连晚风都似变得更暖了些
……
————
青樱带着阿箬慢悠悠走回涵古茹今时,暮色已漫过回廊,廊下的灯笼被风轻轻吹晃,暖光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她一路上指尖总不自觉摩挲着手腕间的红珊瑚手串——珠子被整日的体温焐得温润,触感细腻得似要融进肌肤,让她忍不住想起若璃赠串时的大方:没有半分犹豫,只笑着说“青配红亮眼,讨个平安彩头”
和最鲜活的玫瑰似的,若璃有时像热烈的红玫瑰,待人时坦荡鲜活,赠串、簪花全凭心意,没有半分扭捏
有时又像娇艳的粉玫瑰,鬓边簪着杏花、笑着说“比金玉更有春意”时,眼底的柔媚能暖透人心
更多时候,却像通透的白玫瑰,处事时不张扬、不刻意,连说话都带着让人舒服欢喜——这般多面的好,都揉在她一人身上,让青樱望着自己腕间的珊瑚串,都忍不住暗自叹口气,只觉自己连几分皮毛都学不来……
……
她又抬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杏花枝——花瓣经了半日风露,虽已有些蔫软发皱,指尖却仍能触到残留的浅淡花香,像把杏花春馆的暖意悄悄带了回来
眼前不自觉又浮现出方才的烂漫景致:弘昼蹦跳着在杏树下折花,小脸上满是雀跃
弘玢捧着掌心的花瓣,唇边噙着温润浅笑
弘历望着漫无边际的粉白花海,轻声念着“杏花疏影里”的诗句,眼底满是对雅致景致的沉醉
连若璃鬓边那支粉白杏花配着红蝶钗的模样,都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艳色与素净衬得她眉眼愈发温柔
尤其是弘历望着杏花时的模样,眼底闪着细碎的惊艳光芒,那般沉浸在雅致意趣里的专注,让青樱心头忍不住泛起几分酸涩——她也想凑近说些应景的话,却总怕自己插不上话
进了涵古茹今的暖阁,廊下的灯笼被晚风轻轻吹晃,暖光在地面投下晃悠的光斑,像映着她此刻乱晃的心思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怅然:“四阿哥素来喜欢这等雅致鲜活的趣事儿,今日见他对着满院杏花那般惊艳,眼里的光都和寻常不一样。可我……总难寻到合宜的方式靠近,连上前想说句应景的杏花诗,都怕落了先前除夕时的刻意,反倒惹他厌烦;更别说像瑾妃娘娘那样,随手簪朵花、说句话,都能让人觉得自在欢喜,半点不生硬。”
……
青樱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心里头反复琢磨:到底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既显得不刻意,又能让弘历觉得自己懂这些雅致趣事儿,瞧着有见解呢?
……
阿箬跟在一旁,见她眼底满是愁绪,连忙上前半步,轻声安慰:“小姐别急,您如今能跟着瑾妃娘娘和几位阿哥一同赏景,本就比从前亲近了许多。往后多学着些瑾妃娘娘的从容大方,说话做事放轻快些,四阿哥定会瞧到您的好。”
青樱却只是轻轻摇头,指尖再次触到红珊瑚手串,冰凉的珊瑚珠贴着肌肤,却压不下心底的不确定:“试过的
想学着瑾妃娘娘那样温温柔柔说话,可话到嘴边总觉得怪怪的,连笑都像在硬挤
也想跟那个玉娆一样俏丽,可又模仿不来,我也才十一岁,却总放不开,这般不上不下的模样,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四阿哥怎么会喜欢呢?”
……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宜修从内殿缓缓走出。宜修今日穿了件橘红色绣牡丹暗纹的常服,领口袖口滚着银线,鬓边簪着支东珠步摇,东珠在灯影下泛着莹润的光,周身透着几分沉静的威严
她刚在内殿理完内务府送来的围场服饰图样,听闻青樱回来,便特意出来瞧瞧
……
宜修的目光先落在青樱发间尚未摘下的杏花枝上,收回目光,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却也藏着几分考量:“眼下更要紧的,不是琢磨如何靠近四阿哥,而是再过两个月便要启程去木兰围场,你那骑马的本事,如今练得稳妥了吗?”
……
见青樱微微低下头,指尖攥紧了裙摆,宜修便知她定是没上心,又补充道:“围场不比园子里安稳,届时宗室王公、蒙古贵族都在,王公格格们个个骑术精湛,若你连骑马都磕磕绊绊,不仅失了咱们乌拉那拉氏的体面,更难在人前留下半分好印象——你要知道,那些宗室子弟,最看重的就是满族姑娘的骑射气度。”
青樱听着,连忙抬头应声:“姑母放心,侄女这些日子都在练,定不会在围场丢了体面。”
宜修又顿了顿,目光落在青樱略显拘谨的身影上,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带着几分刻意提点的意味:“虽然皇上没允你跟着瑾妃——瑾妃虽然自在但身边人多眼杂,行事也太通透。还有围场瑾妃的大哥苏大将军也御驾随行,未必肯给你攀附的机会。但皇上让你跟着莞嫔同行,也是一点机会。莞嫔如今通透本分,知道你是本宫的侄女,定然不会过分约束你,只会在旁提点分寸,只要你不出格,就能好好把握。”
她上前半步,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的牡丹暗纹,声音压得稍低,却字字清晰地落在青樱耳中:“你可得记着,围场不比圆明园的亭台楼阁,那地方开阔敞亮,人人都爱热烈、生动、鲜活的性子——骑马时敢放开缰绳、迎着风跑的爽利,围猎时敢搭弓瞄准、不怯场的果敢,与人相处时不扭捏、不怯生的大方,这些才容易引人注意,尤其是让那些宗室子弟、还有……四阿哥看在眼里。”
说到“四阿哥”时,宜修的目光刻意在青樱脸上停顿片刻,见她眼底瞬间泛起几分光亮,显然是听进了心里,才又放缓语气:“到了那边,别总想着‘会不会失分寸’,该表现的时候就得放开些,把咱们满族姑娘的飒爽气度拿出来,才算不辜负这次去围场的机会,也不辜负本宫对你的期许。”
青樱听着,连忙屈膝福身,眼底的愁绪散去不少,多了几分坚定:“侄女记住姑母的教诲了,到了围场,定不会让姑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