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九月,秋风裹着凉意掠过京城,街巷里的梧桐叶被吹得簌簌作响,落了满地碎金
青樱身着那套在圆明园时常穿的鹅黄色霞影纱裙——正是此前若璃瞧着她性子安静,特意让人挑了衬肤色的料子做的,裙摆绣着几簇浅粉樱花,衣襟一角还缀着朵素雅的绿萼梅,针脚细得看不见痕迹,带着侍女阿箬从圆明园一路赶回乌拉那拉府
刚踏入正厅,便见父亲那尔布早已在厅内来回踱步,神色焦灼
“青樱,你可算回来了!”那尔布快步迎上前,伸手扶了扶女儿的胳膊,目光先扫过她身上的衣裳,又落在她脸上细细打量,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急切,“在园子里这些日子,瑾贵妃娘娘待你如何?有没有人因咱们家的光景慢待你,或是让你受了半分委屈?”
青樱见父亲满眼担忧,连忙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衣襟的绿萼梅绣纹,想起在园子里若璃的温和照料,声音里带着几分安心的暖意:“阿玛您放心,娘娘待我很温和,跟前年我跟着姑母去园子里时一模一样,半点贵妃的架子都没有。平日里让云香姑姑常给我送冰碗荔枝冻、木樨糕这些点心,连我练字时总绷着劲儿,都轻声提点我别太拘谨。”
一旁的乌拉那拉夫人也连忙凑上前来,伸手握住青樱的手,指尖细细摩挲着女儿的手背,又看了看她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眼底没有半分委屈,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悄悄松了口气,柔声附和:“没受委屈就好,娘娘连衣裳都给你绣得这样精致,可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这可是咱们家的指望啊。”
那尔布听了青樱的话,紧绷的眉头渐渐舒展,神色也缓和了些,但语气很快又变得郑重,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无奈与期盼,他攥了攥青樱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青樱啊,你也清楚如今咱们家的光景——宜修皇后被禁足,乌拉那拉氏没了宫里的依仗,这些日子在京中连从前的体面都快撑不住了。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瑾贵妃娘娘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女儿,语气里满是恳切:“往后在园子里,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多讨娘娘欢心,哪怕将来先从格格做起,或是能争到侧福晋的位置,都千万别出半分差错。你记住,你的前程,就是咱们整个乌拉那拉府翻身的希望啊!”
青樱垂眸看着自己被父亲攥紧的手,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轻声应了句“女儿知道了”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父亲的叮嘱不是压力,而是整个家族的期盼——从踏入圆明园、穿上这件绣着樱花与绿萼梅的霞影纱裙起,她肩上扛着的,就早已不只是个人的前程,更是乌拉那拉府能否重新站稳脚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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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的秋阳透过窗棂,洒在九州清晏的膳厅里,暖光漫过描金雕花的桌椅,添了几分雅致
胤禛尚未回銮,膳厅内已摆好了精致的午膳,若璃是头一回与他同食,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红珊瑚手串,目光不自觉扫过桌上的菜品
她今日身着银红色绣玫瑰大袖衫配同色齐腰襦裙——银红轻纱大袖衫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衣身绣满烈焰般翻卷的玫瑰,深紫花蕊处还嵌着细小的红玛瑙,抬手间满是浪漫艳色
内搭的深红交领襦衬得肤色愈发莹白,下身同色齐腰裙裙摆随动作轻晃,整套衣裙清艳又不失端庄
发间梳着随云髻,一支红宝石雕琢的蝴蝶发钗斜插其间,蝶翼上的宝石随光影流转,与腕间红珊瑚手串相映,更显明艳
桌上的八道菜摆得规整精致:青瓷碟里的龙井虾仁泛着莹润的白,翠绿的龙井芽点缀其间,透着清新;水晶盘盛着的松鼠鳜鱼浇满橙红酱汁,鱼身改刀的花刀绽开,像只鲜活的小松鼠;白玉碗里的八珍菌菇汤飘着氤氲热气,香菇、竹荪、羊肚菌等食材沉在碗底,汤色清亮
酱色托盘里的烤鸭皮脆肉嫩,旁侧摆着薄饼、葱丝与甜面酱;还有琥珀色的蜜炙山药、油亮的红烧狮子头、翠绿的清炒时蔬,以及一碟点缀着枸杞的莲子百合羹,每道菜都透着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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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执筷夹了块青瓷碟中的龙井虾仁,入口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探究:“青樱,回乌拉那拉府了?”
若璃刚用银勺舀了勺八珍菌菇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胤禛
她轻轻点头应道:“回皇上,昨日她就回去了,临走时还让云香给她装了些园里新晒的桂花糕。”话落,仍等着胤禛后续的话,想弄清他突然问起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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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放下筷子,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碟边缘,语气褪去了此前的探究,添了几分淡然而温情的了然:“你素来心肠软,见不得孩子在困境里挣扎,对青樱多有照拂。她年纪虽小,心里却也清楚,嫡福晋的位置是指望不上了,如今盯着的,无非是和你的这份相处情分,盼着往后能凭着这份情分,求个侧福晋的名分。”
若璃正用银勺小口舀着八珍菌菇汤,听他这话,抬眸看向胤禛,眼底带着几分嗔怪的软意,语气轻缓却带着点不服气:“皇上这话可就偏心了。您心里分明早就有了主意,最后总归是会给青樱侧福晋的名分,既顾着旧情,也给乌拉那拉氏留些最后一丝体面,如今倒反过来怪我心善,这可不是明君的‘偏心’嘛。”
胤禛听着若璃带嗔的话,忍不住低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眼底漫开几分温和:“你这丫头,倒会倒打一耙。”
他顿了顿,拿起茶盏抿了口温茶,语气渐渐平和下来,“罢了,也不瞒你——乌拉那拉氏虽失势,青樱终究是纯元的亲侄女,朕总归要给这份亲缘留最后一丝体面,侧福晋的名分,日后少不了她的。”
话落,他目光转向窗外漫着秋光的庭院,语气添了几分淡然:“只是这体面给了,往后的日子如何,能不能在府里站稳脚跟,能不能守住这份安稳,就全看她自己的心思和造化了。若是还学不会安分,总想着攀附算计,便是有再多名分,也护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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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若璃身上,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过几日朕便要启程回宫,十月初十会在体元殿为弘玢选嫡福晋,相关的旨意已经发去了赫舍里氏、西林觉罗氏、钮祜禄氏和董鄂氏四家,届时他们的姑娘都会入宫,你也随朕一同去见见。”
他顿了顿,想起被禁足的齐妃,又补充道:“齐妃虽在禁足中,没法亲自为弘玢掌眼,但她素来信任你,让你替她看看,也能让她放心些。”
说着,还简单提了提各家姑娘的品性,“赫舍里氏的姑娘言行端庄娴静,待人接物透着稳妥;钮祜禄氏的姑娘知书达理,不仅饱读诗书,还跟着母亲学过打理家事,行事周全;董鄂氏的姑娘性子温婉柔和,瞧着就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你到时候也帮着品品,看哪样的更合弘玢的性子。”
若璃听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银红色绣玫瑰的襦裙,又摸了摸裙摆,忽然轻声呢喃:“说起来,我在园子里待久了,都好久没穿过花盆底鞋,也没好好拾掇过入宫的装扮了。”
话音刚落,她抬眸看向胤禛,眼底漾开浅淡的笑意,语气轻快:“不过既然是为弘玢的事,又是皇上开口,我自然会去的,到时候定帮着好好看看,不让弘玢受委屈,也不让齐妃挂心。”
若璃放下银勺,指尖轻轻蹭过裙摆的玫瑰绣纹,忽然带着点打趣的笑意开口:“说起来也有意思,我今年也才二十二,竟要帮着弘玢看媳妇了,倒像个操心的长辈。”
她顿了顿,眼里闪着鲜活的光,又追问:“等日后选定了嫡福晋,皇上准备给咱们弘玢的媳妇什么见面礼啊?我可都想好了,定要把库房里那淡蓝珍珠项链找出来,那颜色罕见又通透无暇,保准是最体面的首饰。”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另外三位姑娘也不能落空,虽说没选上嫡福晋,但来宫里一趟也是心意,我得给她们每人备份薄礼——或是玉佩,或是珍珠耳坠,总得让人家体面回去。”
胤禛听着她絮絮叨叨盘算礼物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里满是纵容:“你这心思倒细。朕准备的‘见面礼’,难道还不够重?嫡福晋的位置,往后在阿哥府里的体面,可比那些首饰贵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