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一月二日,晨光漫过坦坦荡荡的雕花窗棂,廊下铜铃沾着薄霜轻晃,傅恒一身墨绿劲装,身姿挺拔地立在正厅门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白玉飞鹰玉佩,玉面在晨光里泛着温润光泽
“见过宝亲王。”他抬手作揖,声音沉稳,衣摆轻晃间,玉佩上的鹰翼纹路愈发清晰
弘历正坐在案前翻奏折,闻言搁笔抬眸,脸上漾开熟稔笑意:“傅恒,快起!你昨日随大舅舅去万方安和时,额娘虽见了你,不过那会儿她刚歇醒,还没完全缓过劲来,没多聊几句。今儿你来得巧,等会儿得空再过去,额娘见了你,定能更自在些;琅嬅昨晚还跟我念叨,说盼着你得空来府里,她想跟你说说近来胎动的趣事。”
话落,弘历想起旧事,语气又软了几分:“还记得从前,我幼时总在万方安和跟着额娘练字,你常随在额娘身边当侍卫,还记得踢蹴鞠那会呢”
傅恒听着,微微颔首应道:“王爷记性好,这些小事还惦记着。如今王爷沉稳持重,娘娘瞧着,心里也定然踏实。”
琅嬅由素练小心扶着步入门内,一身碧青色旗装绣着暗纹缠枝莲,裙摆随步态轻垂,手轻轻护在隆起的孕肚上,眉眼间带着孕期特有的柔和
“大哥。”她见着傅恒,声音温软了几分,脚步也慢了些,素练连忙顺势扶稳她
傅恒闻声转头,目光先落在她的孕肚上,随即抬手作礼,语气恭敬:“嫡福晋。”
“哎……这在园子里,自个儿地方,还叫什么福晋。”弘历笑着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傅恒的肩头,语气熟稔又亲昵,“都是一家人,哪用这么多虚礼,叫你妹妹名字琅嬅就好。”
傅恒顺着他的话看向弘历,唇边笑意淡了淡,心底却掠过一丝沉郁——若是王爷知晓,富察府正盘算着借琅嬅腹中孩儿、攀附娘娘与苏家的心思,怕是不会这般轻易说“一家人”了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白玉飞鹰玉佩,面上依旧维持着稳妥神色,只轻轻应了声:“是。”
……
晨光落在琅嬅碧青色的旗装上,暗纹缠枝莲在暖光里显露出细腻的纹路
她由素练扶着坐稳,傅恒目光落在她的孕肚上,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娘娘先前提过,嫡福晋这胎已九个月了,想来也快到预产期了吧?”
琅嬅闻言,脸上漾开端庄又柔和的笑意,手轻轻覆在孕肚上,指尖能隐约触到胎动,她点头应道:“是啊,太医说就这几日了,诊脉还说,瞧着脉象稳实,定是个康健的男孩呢。”
弘历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欢喜,“绿筠那胎也是男孩,往后府里又多两个小子热闹。不过说起来,我倒盼着能有个女儿——女孩心思细、模样娇,等大了常陪着额娘在园子里逛逛,陪额娘说说话,额娘也能更舒心些。”
琅嬅摸肚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温和模样,轻声应和着:“王爷说得是,女儿确是贴心。”只是心里却暗自思忖:怕是王爷心里,只想着女儿娇俏能讨额娘欢心,才这般盼着吧
傅恒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确实,女儿素来比儿子贴心,往后若真有位格格,常伴娘娘左右,娘娘在园子里的日子,也能多些热闹与暖意。”
琅嬅指尖碰了碰耳垂,笑着转移话题:“王爷您瞧,额娘昨儿送我的点翠松柏鹿纹耳坠,多雅致。新年头天就收着这么贴心的礼,心里敞亮。”
弘历瞥了眼耳坠,想起除夕额娘强撑精神陪小辈玩投壶的模样,语气软了些:“额娘向来心细。前儿皇阿玛说让咱们在园子里住到夏日末,正好绿筠也坐完月子。坦坦荡荡里接生嬷嬷、襁褓都备好了,缺什么直接跟李玉说就行。”他顿了顿,“过完年我在园子里少,府里和差事得盯着,你们有事自己拿主意,别总扰额娘。”
“知道了王爷。”琅嬅温顺点头,手覆在孕肚上
傅恒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那耳坠,眉头微蹙——昨天还说娘娘快把珍宝送空了,又往外拿。他攥了攥腰间玉佩,没多言语,只将那点怜惜压在心底
……
弘历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候在一旁的李玉,声音沉稳:“等会儿让意欢、青樱两位侧福晋,带着晰月、海兰去万方安和给额娘请安。”
他顿了顿,眼神递去几分暗示:你顺带跟意欢提一句,让她们到了那儿别多缠额娘,也嘱咐着些,别总想着讨物件
李玉何等机灵,瞬间领会了话里的意思,连忙躬身应道:“嗻,奴才记下了。”
弘历又转头看向傅恒,语气里添了几分熟稔:“我还得去皇阿玛那儿回话,先走一步。你这趟从边关回来不易,六年没好好跟家里人聚,多陪琅嬅说说话。”说罢,便整理了下衣摆,带着随从快步离去
……
李玉躬身正要退下,琅嬅忽然开口唤住他,语气里带着对若璃的感激:“李玉,等会儿到了万方安和,替我多谢额娘的新年礼,那对点翠耳坠我很喜欢。”
“嗻,奴才一定带到。”李玉恭敬应下,这才轻步退了出去
……
殿内只剩琅嬅与傅恒二人,琅嬅转向他,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连眼底都亮了几分:“大哥,你总算回来了。这六年在苏大将军帐下历练,定然吃了不少苦吧?这次能跟着大将军一同回京,想来这些年在边关,也得了不少指点。”
她说着,指尖轻轻摩挲着孕肚,心里却忍不住盘算起来——大哥早年曾做过额娘侍卫护持过五年,那份情分本就不同寻常,如今又与手握重兵的苏逸尘交好,若自己腹中这孩子将来能像王爷幼时那样,常伴额娘左右学礼识字,不仅能得额娘照拂,往后借着大哥与苏家的情分,孩子的前程也能多几分稳妥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委婉开口提及此事,傅恒却已察觉她神色间的恍惚,轻声唤道:“琅嬅。”
这一声打断了琅嬅的思绪,她猛地回神,抬眼看向傅恒,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怔忡
……
“额娘的信,我在边关时便收到了。”傅恒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只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
琅嬅心头一紧,刚压下的怔忡又冒了上来,她攥了攥袖角,还是按捺不住开口:“大哥,你也知道额娘的性子——总念叨咱们富察氏是满族大姓、镶黄旗出身,我嫁进王府实际是占了出身的优势和端庄。可朝里能真正给咱们家递句话的,如今也就只剩大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傅恒身上,话里不自觉带了当家主母的盘算:“好在你这六年在边关,跟着苏大将军好好历练,早练出了真本事,和苏家有了情面;再说你早年还做过额娘贴身侍卫随行护持过五年,和额娘本就有交情。往后有你在,咱们家在朝堂上,也能多些依靠……”
……
“你胃口太大了,琅嬅。”傅恒抬眼看向她,目光沉了几分,语气里没了往日的温和
“从一开始求王府嫡福晋的位置,到如今瞧着娘娘心软大方,便生出了本不该有的心思。”他的话直白得不留余地,戳破了琅嬅藏在盘算里的野心
琅嬅被说得脸色微变,却还是强撑着开口辩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哥,我从没想着伤害任何人!你也清楚,如今府里只有王爷是亲王,定郡王、纯郡王都只是郡王,皇上属意王爷承继大统的心思早已明了。况且王爷和纯郡王都是额娘玉碟名下的亲子,往后额娘的分量只会更重。我不过是提前为孩子、为咱们富察家打算,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