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福晋忽然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几分看透世事的嘲讽
琅嬅被这笑声引得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额娘，眼底满是疑惑
“儿子啊，你还是太年轻，太傻了。”富察福晋收了笑意，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直直看向傅恒，“你以为皇后、太后这些位置，仅仅是个座位、一个名分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语气里添了几分沉郁的笃定：“是权柄！是能管着后宫三千人的权柄！你忘了先皇后在雍正六年倒了之后，这六年后宫是谁在打理？是身在圆明园的贵妃娘娘！她手里握着的，才是真正能定夺嫔妃份位、执掌宫规的实权。每年夏天宫里嫔妃来避暑，你瞧她们对娘娘那态度——哪是单纯的敬重，是实打实的臣服！”
说到这儿，她看向琅嬅，语气又软了几分，却更添诱惑：“将来琅嬅做了皇后，后宫便有了新的女主人，她会从贵妃娘娘手里接过那份权柄，让所有嫔妃都对着她低头、听她号令。皇帝管前朝，皇后管后宫，这份与帝王几乎并肩的权力，何等金贵！”
……
话音陡然转厉，富察福晋的目光像淬了光：“只要尝过一次手握权柄、众人臣服的滋味，谁还甘心将来只做个空有名分的母后皇太后，屈居在皇子生母的圣母皇太后之下，看旁人的脸色行事？那份落差，比杀了人还难受！”
琅嬅坐在一旁，听着额娘的话，心头忍不住突突直跳。她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设想——自己端坐自己选的宫殿正殿，接受后宫嫔妃跪拜，抬手便能定夺她们的荣辱，那份被众人仰望、手握重权的滋味，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傅恒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他看着眼前满眼执念的额娘，又瞥了眼神色已然动摇的妹妹，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额娘被“权柄”二字迷了心窍，任他说破嘴皮，终究是说不通的
富察福晋瞧出傅恒眼底的不以为然，语气更添了几分过来人的笃定，像是在戳破一层无人敢明说的窗户纸：“还是那句话，这世上除了贵妃娘娘那般心性通透、不恋权势的，换作旁人，只要尝过一次手握权柄的滋味，就再也没人能拒绝。你便是没在宅门后宅待过，也该懂——就连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不也掌着家里的中馈，能拿捏底下妾室的吃穿用度、甚至子女前程？那份说一不二的体面，谁舍得放手？”
……
傅恒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沉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白玉飞鹰玉佩。额娘的话或许是实情，可这份“实情”背后，藏着多少算计与倾轧，她却避而不谈
一旁的琅嬅听得心头发热，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口。额娘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潜藏的欲望——当家主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执掌六宫的皇后？
她望着自己的孕肚，又摸了摸腕间象征恩宠的琉璃万佛镯，先前被傅恒浇灭的燥热，竟又一点点燃了起来
是啊，只要能握住那份权柄，将来无论何种境遇，她都能护住自己和孩子，护住富察氏的荣光，又何惧旁人？
傅恒抬眸看向神色各有执念的母女二人，没有急着辩驳，只淡淡抛出一句：“额娘，琅嬅，你们知道莞嫔吗？”
富察福晋与琅嬅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后，富察福晋先开口：“莞嫔甄嬛？自然知道。雍正三年那桩大案，甄府抄家，男丁流放宁古塔，女眷全没入宫中为奴，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两人脸上满是疑惑，不明白傅恒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失势的嫔妃
傅恒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思绪飘回数年前：“雍正三年夏日，圆明园里暑气正盛，她求遍了园子里能搭话的人，想为家族求个转机。可皇上旨意已下，谁也不敢违逆，没人敢帮她。”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最后她去了万方安和，跪在娘娘殿前求她开口——以苏家当时的满门荣耀，只要娘娘在皇上面前说一句求情的话，皇上定会考量，或许就能收回旨意。我那时还在娘娘身边当贴身侍卫，亲眼看着她哭得瘫在地上，一遍遍磕头。也看着娘娘站在廊下，面色满是不忍，抬起的手都快要伸出去，却被已经养老的辛夷姑姑和我们三十多个侍卫死死拦下了。”
“竟有这事？”富察福晋倒吸一口凉气，琅嬅也睁大眼睛，满脸震惊——她们从不知若璃还有过这样的经历
“后来，莞嫔被苏培盛带走，回皇宫禁足了一年。”傅恒继续说道，“估摸着是凭着那张和纯元皇后有几分相似的脸，又心甘情愿安分守己，只求护住宫里为奴的母亲和妹妹，皇上才松了口，解了她的禁，让她守着家人安稳度日。”
……
富察福晋眉头紧锁，琅嬅也抿紧了唇——这故事听着唏嘘，可她们实在不懂傅恒说这些的用意
傅恒迎上她们疑惑的目光，缓缓开口：“雍正四年夏日，皇上到圆明园避暑，莞嫔也带着她的宫女妹妹来了。有天，她妹妹在上下天光偶遇了赏景的娘娘，那姑娘因甄府的事一直沉郁阴郁，忍不住问了娘娘一句：‘是不是只要不参与朝堂和后宫纷争，就能永远像娘娘这般自在？’”
……
说到这儿，傅恒眼底闪过一抹难得的温柔，那是对若璃通透心性的敬服和情愫：“娘娘当时笑着答了一句话，那句话通透至极，也是我今日要对你们说的。”
富察福晋与琅嬅的心瞬间拎了起来，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娘娘说，‘苏家满门荣耀显赫，在皇权之下，不过一顺水前行的小舟罢了。’”
……
傅恒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直击要害：“你们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权柄，真正的施予者从来都是帝王。看似是从娘娘手里接过后宫权柄，可从你们伸手去接的那一刻起，宝亲王就已经在转变眼光看你们了——那是审视，是掂量，是你们日后用权柄行事时，他时刻放在心里的考量。权柄从来不是安稳的依靠，反是绑在身上的绳索，一旦行差踏错，帝王一句话，就能让所有算计化为泡影。”
……
富察福晋张了张嘴，先前的笃定与急切竟都卡在了喉咙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琅嬅也僵在椅上，腕间的琉璃万佛镯仿佛突然变得沉重，压得她指尖发麻——若璃那句话，傅恒这番话，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先前燃起的欲望上，让她心头的燥热瞬间凉了大半
……
……
琅嬅猛地抬眸，眼底的慌乱被一股急切的笃定取代，声音都微微发颤：“不会的！我就算真出了错，额娘也绝不会看着我落到那般地步！”
她攥紧了富察福晋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坚实的依靠，一一数着那些“证据”：“我是额娘和皇阿玛一起择定的宝亲王嫡福晋，不然额娘不会在我定下名分那日，送我这只琉璃万佛镯——这镯子是皇上赏给额娘的珍品，代表的是嫡福晋的身份与体面！还有，我和绿筠怀孕后，王爷府里送来的血燕就从没断过，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贵重的补品，其实都是额娘悄悄补贴给王爷，特意交代给我补身子的！”
“虽说额娘在才情上偏爱意欢，平日里也爱晰月嘴甜讨喜，可每次赏下来的物件，哪一样不是最好、最合身份的？”
琅嬅摸了摸腕间的泛着虹光的琉璃镯，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与坚信，“去年六月在万方安和，额娘还拉着我的手说，管着府里这么些人和事，说我最妥帖、最让她放心。她是真的满意我，绝不会不管我的！”
富察福晋听着女儿这番话，悬着的心总算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里满是赞同：“我的儿说得对，娘娘心里是有你的。”
傅恒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琅嬅的辩驳，目光落在她腕间那只琉璃万佛镯上
他思绪飘到了万方安和的若璃身上，太清楚若璃的性子了——她的好，从不是“偏爱”，而是对身边每个人都带着一份心软的周全
她送这琉璃镯是守着“嫡福晋该有体面”的规矩，补血燕是念着“孕期需照料”的情谊，说“妥帖”是盼着“后宅安稳”的心意
可这份不带算计的温柔，到了琅嬅和额娘眼里，竟成了“能倚仗的靠山”，成了追逐权柄的底气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疼惜——若璃那份通透纯粹的善意，终究还是被这份沉甸甸的、带着功利心的“期待”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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