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一月中旬，寒意正浓，坦坦荡荡东厢房外的积雪尚未消融，暖阁产房周遭却挤满了人，连廊下的空气都透着几分焦灼
隔着重门，屋内时不时传来琅嬅细碎又压抑的痛呼声，像针一样扎在门外每个人心上
……
弘历、若璃并肩立在最前头，意欢、青樱紧随其后，晰月与海兰攥着帕子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傅恒则一身劲装，沉默地立在人群边缘
“额娘，您身子要紧，别总站着，快坐。”弘历转头看向若璃，语气里满是关切，顺势扶了她一把
若璃依言在廊下的太师椅上坐下，指尖微微发凉，接过李玉快步递来的茶盏，却没心思喝，目光始终紧锁着产房的门，眼底藏不住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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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椅柄，神色虽故作沉稳，眉峰却一直紧蹙
意欢、青樱见他落座，也悄悄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两人都没说话，只竖着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
晰月和海兰坐在她们身后的矮凳上，身子坐得笔直，眼神不住地往产房方向瞟，时不时交换一个紧张的眼神
傅恒则走到弘历身后的位置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下颌线绷得很紧
……
“娘娘，王爷，各位主子放心。”李玉轻声上前回话，声音压得极低，“里头一切都备妥了，三位太医、经验最足的接生嬷嬷都守着，富察夫人和素练她们也在里头伺候，断不会出岔子。”
弘历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离开那扇紧闭的门
……
两个时辰悠悠过去，暖阁外的焦灼随着时间一点点加重
若璃坐在椅上，茶盏早已凉透，她时不时抬手拢一拢狐毛领，目光频频扫向产房的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弘历也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起身踱步了好几回，廊下的积雪都被踩出了浅坑
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时，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哇——”
那哭声清脆有力，瞬间划破了周遭的沉滞。守在门口的接生嬷嬷立刻掀帘出来，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对着众人屈膝道喜：“恭喜王爷！恭喜娘娘！福晋诞下了一位阿哥，哭声洪亮”
……
“太好了！”晰月率先低呼出声，海兰也长舒一口气，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
意欢与青樱相视而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傅恒紧绷的下颌线也缓缓柔和下来，众人脸上都漾开了新生儿降临的真切欣喜
……
若璃猛地站起身，最先开口，语气里带着急切的关切：“琅嬅如何？身子可还安好？”
嬷嬷连忙回话：“回娘娘的话，福晋生产时虽费力，好在有惊无险，只是脱力睡过去了，太医刚看过，说并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好。”
“那就好。”若璃松了口气，随即转向身后的云香，轻声吩咐道，“云香，去我库房里取那根百年老参，再备上两斤血燕，一并送到坦坦荡荡来，给琅嬅补身子。”
又看向一旁候着的小夏子，语气沉稳：“小夏子，你即刻去九州清晏禀报皇上，就说宝亲王嫡福晋琅嬅，今日诞下一位嫡子。”
“是，娘娘。”云香应声退下。
“嗻，奴才这就去！”小夏子也快步领命而去
弘历走到若璃身边，脸上是卸下重负的轻松，对着若璃笑道：“谢谢额娘。”
若璃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眼底满是暖意：“谢什么，新生儿降临本就是天大的好事，该好好欢喜才是。”
若璃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傅恒，眉眼间还带着初闻喜讯的柔和，语气里添了几分打趣：“傅恒，往后可就要做舅舅了，该好好高兴才是。”
傅恒闻言，紧绷的肩线霎时松了些，他忍不住抬眸看向若璃，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还未完全绽开，便又垂了下去，对着若璃拱手俯身，声音比往常轻了几分：“多谢娘娘。”
弘历心里头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嫡子
他走到若璃身边，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像个讨夸奖的晚辈：“额娘，您这才真正做了嫡亲的祖母呢！而且是这宫里、园子里最年轻、最好看的祖母！”
这话一出，廊下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意欢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青樱也弯了眉眼，晰月更是捂着嘴轻笑出声，连素来沉静的傅恒，眼底都泛起了暖意
若璃被他说得无奈又好笑，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嘴甜。”
……
产房内，血腥味已被淡淡的熏香压下，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新生的气息
富察福晋坐在床边的软凳上，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手臂微微托着，生怕力道重了些
她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孩子柔软的胎发，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阿哥——眉眼间依稀透着富察家的轮廓，小嘴巴还无意识地抿着，呼吸轻浅又均匀
积压在心头多日的焦虑瞬间烟消云散，只剩满心的欢喜与满足，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温柔
……
产房内的暖意尚未散尽，富察福晋抱着襁褓稍稍定了定神——知道外头王爷和娘娘还等着瞧孩子，便小心翼翼地拢紧包被，托稳了怀里的小阿哥，脚步轻缓地掀帘走出产房
“快让我瞧瞧！”弘历率先笑着迎上前，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若璃也立刻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方小小的襁褓上，随即转头朝傅恒轻快地招手：“傅恒，快过来，一起看看。”
傅恒应声上前，站在若璃身侧。三人一同俯身看向襁褓里的婴孩：小家伙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粉嫩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呼吸细细的
“真好，瞧着多康健。”若璃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语气里满是温柔的欢喜
傅恒望着这血脉相连的小外甥，连日来因家族争执而起的沉郁散去大半，嘴角也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
意欢、青樱也连忙走上前，晰月和海兰紧随其后，几人围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落在新生的小阿哥身上——这可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府里迎来的第一个嫡子，每个人脸上都漾着由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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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福晋望着若璃眼底毫不掩饰的温柔，心头忽然一动，抱着襁褓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热络的笑意：“娘娘，您瞧这孩子多招人疼。咱们满族有个老规矩，‘抱孙不抱儿’，讲究让长辈先抱抱新生儿沾沾喜气。来，您抱抱。”
弘历此刻满心都被初得子嗣的欢喜填满，一门心思盯着襁褓里的孩子，只当额娘是依着规矩讨个好彩头，压根没察觉她话里藏的心思——毕竟这“抱孙不抱儿”的说法，在满族人家确实常见
……
傅恒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敛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额娘一眼，眼底掠过一丝不赞同
他太清楚额娘的心思，这哪是单纯依规矩，分明是想借着让若璃抱孩子，把富察氏的嫡子和苏家、和若璃再缠得紧些
意欢、青樱出身满族大姓，自然也听过这规矩，只当是寻常礼节，并未多想
海兰与晰月对满族的老例不甚熟悉，见旁人都没异样，也只安安静静地站着看
若璃倒没多想规矩背后的门道，她前些年曾抱过弘玢刚出生的孩子永安，手法早已熟稔
闻言便笑着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从富察福晋怀里接过小阿哥，手臂稳稳托着孩子的腰腹，动作轻柔又稳妥
……
若璃抱着襁褓里的小阿哥，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软乎乎的脸颊，转头看向一旁笑意盈盈的弘历，语气里满是打趣：“你瞧瞧，我可算是真真在二十八岁就有了嫡孙！先前你说我是最好看的祖母，这话倒没说错。”
弘历被说得朗声笑起来，连带着周遭的意欢、青樱等人也跟着弯了眉眼，廊下的气氛愈发轻快
若璃又低下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怀里的小阿哥身上，声音放得极轻：“瞧这模样多周正，就是不知道皇上会给你选个什么字
……
“额娘，您忘了？永安的‘安’字，不就是您当年在皇阿玛拟的几个字里挑的；还有锦华的‘华’，也是您选的呢。”弘历笑着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亲昵
“我小侄子呢？让我瞧瞧！”正说着，一道轻快爽朗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正是刚赶过来的弘昼。他年方二十，一身宝蓝色常服，步履轻快，脸上满是兴冲冲的笑意
“给纯郡王请安。”意欢、青樱连忙屈膝行礼，晰月、海兰紧随其后，傅恒也拱手俯身致意
“免礼免礼，都自家亲戚，客气什么。”弘昼摆了摆手，几步就凑到若璃跟前，探头去看她怀里的孩子，“额娘，我可是得了信就从府里紧赶慢赶过来的，可算赶上见着小侄子第一眼了！”
“你瞧这孩子，眉眼瞧着就像我四哥，清隽得很。”弘昼啧啧称赞，语气里满是新奇
弘历闻言，笑着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眼底是兄长对弟弟的温和
弘昼的好奇心还没满足，又拉着若璃追问：“额娘，皇阿玛肯定早给小侄子拟好名字了吧？都写了些什么字啊？您心里属意哪个，先透个底呗！”
……
……
富察福晋望着若璃怀中的小阿哥，又瞥向若璃沉思的神情，眼底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那是盼着自家嫡孙能得若璃青睐、与苏家更添一层羁绊的急切
这神色，傅恒看得分明，他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眉头又蹙了几分
……
意欢垂眸的瞬间，恰好撞见富察福晋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再联想到方才“抱孙不抱儿”的举动，心头豁然开朗
海兰也很快反应过来，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原来这规矩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心思，是想借若璃选名的举动，抬高这嫡子的分量
……
青樱脑中也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可稍纵即逝，终究没能想透彻，只轻轻蹙了下眉便松开了
晰月则全然没往深处想，只好奇地盯着若璃，盼着她快些说出心仪的字
……
弘历和弘昼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话，满心想的都是皇上拟的字定是极好的，压根没察觉周遭的微妙气氛——毕竟三哥弘玢的两个孩子，当年也是额娘从皇上拟的字里挑的，这本就是常事
若璃没理会周遭各异的心思，只专注地望着怀中的小阿哥。她指尖极轻地拂过孩子柔软细密的胎发，触感温软得让人心安，目光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沉静
此刻，她的思绪已悄然飘远，开始细细思索胤禛早前特意透给她的那几个字——昭、琏、晟、煦、锦、睿、晏。每个字都裹挟着光明、温润、聪慧的好寓意，在心头一一掠过，倒真让她一时难以抉择
……
“琏。”若璃指尖仍轻抵着小阿哥的襁褓，抬眸看向身侧的弘历与弘昼，语气带着选定时的笃定与温和，“你们皇阿玛透给我的字都极好，昭是光明，晏是安和，睿是聪慧，熠是明亮，个个都有深意。我琢磨了半晌，还是选‘琏’。”
“琏，永琏。”弘历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瞬间亮起，抚掌笑道，“好名字！既合了‘永’字辈，‘琏’字又透着温润贵重的气象，额娘选得真好。”
弘昼也凑过来，连连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这字听着就敞亮，配小侄子正合适！”
“琏……”富察福晋在一旁细细咀嚼着这个字，脸上的笑意瞬间深了几分，眼底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
她暗自思忖：“琏”乃宗庙祭礼中盛黍稷之器，寓意着传承宗庙、延续香火，皇上与若璃娘娘选这个字，不正是看重富察氏嫡子的传承之责？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
意欢与海兰也在心底品着“永琏”二字，前者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后者则轻轻颔首——这字既显庄重，又藏期许，确实是对嫡子的看重
青樱和晰月也小声念着“永琏”，只觉得这名字朗朗上口，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重
傅恒的目光则越过人群，落在富察福晋怀中的孩子身上
他没像旁人那般夸赞名字，只是静静望着那个被赋予“永琏”之名的小外甥，眼底情绪复杂——额娘盼的是家族传承的荣光，可他只愿这孩子能如名字里的温润之意，安稳长大便好
弘昼忽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凑到若璃跟前问道：“额娘，我四哥府里那位格格，不是也怀着八个月了吗？先前听人说瞧着像是个阿哥，不如趁着今儿这光景，您一并把名字也选了呗！”
弘历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为人父的审慎：“这可未必。孩子没落地，哪能断定就是阿哥？万一……是个娇俏的格格呢？”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若璃身上，连富察福晋的手都不自觉紧了紧，好奇地等着她的主意
若璃被众人看得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怀里的永琏，语气轻快又笃定：“这有何难？若是个阿哥，便用‘璋’字，合‘永璋’，玉璋为礼，贵重端方；若是个格格，从‘锦’字，叫‘锦妤’，锦绣年华配‘妤’字的贤淑，再好不过。”
“永璋，锦妤……”众人在心底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名字
“璋”字衬男儿，显尽宗室子弟的庄重气度
“锦妤”赠女儿，既有繁花似锦的前程期许，又含温婉贤淑的品性祝愿，皆是既合规矩又藏深意的好字，纷纷暗自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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