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收拾得干净妥帖,地龙烧得正旺,将刚生产完的滞涩寒气驱散了大半。淡淡的参药香混着清雅的熏香,在暖融融的空气里缓缓弥漫
琅嬅在这份暖意中缓缓睁开眼,睫毛轻颤了几下,才勉强适应了室内的光亮。刚经历生产的身子还虚软得厉害,连动一下胳膊都觉得乏力,胸口也隐隐发闷
守在床边的素练眼尖,立刻凑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主子,您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温水?”
见琅嬅微微摇头,她才笑着续道,“方才夫人特意来看过您,见您睡得沉,怕扰着您歇息,便先回偏院了,说晚些再过来陪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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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顿了顿,素练眼底的笑意更浓,压着声音报喜:“还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主子——娘娘方才亲自给小阿哥定了名字,是从皇上亲拟的那几个字里挑的‘琏’字,唤作永琏。王爷和夫人听了,都夸这名字温润贵重呢!”
“永琏……”琅嬅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褥上的缠枝莲绣纹,眼底瞬间漾开真切的喜悦,连带着苍白的脸颊都添了几分血色
“琏”为宗庙重器,寓意传承贵重,既是皇上亲选,又经额娘亲定,这份双重的体面与期许,让她连日来生产的辛苦、孕期的焦灼,全都化作了满心的满足。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轻轻弯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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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坦荡荡·偏院暖阁
另一处院落的暖阁里,同样暖香萦绕。苏绿筠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身上盖着薄绒锦被,一手轻轻护着隆起的孕肚——八个多月的胎像已十分显怀,连起身都需侍女搀扶
“格格,大喜!福晋生了,是位康健的小阿哥!”贴身侍女可心掀帘进来,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脚步都带着轻快
苏绿筠闻言,秀美的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靥,连声音都轻快了些:“真的?那可太好了!福晋算站稳了。”说着,她低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底满是对新生的期许
“可不是嘛!”可心凑到榻边,越说越起劲,“还有更让您高兴的呢!娘娘方才不光给大阿哥定了名字,还特意给您肚子里的小主子也提前选了字!”
“大阿哥叫什么名字?”苏绿筠连忙追问,指尖因期待微微收紧,“额娘竟还惦记着我的孩子?真是……”话没说完,眼眶已微微发热
“大阿哥叫永琏,‘琏’字是皇上拟的,娘娘特意挑的,说透着温润贵重的气象!”
可心笑着答,又赶忙接道,“娘娘说,若是您生的是阿哥,便用‘璋’字,唤作永璋,玉璋为礼,端方贵重;若是位格格,就用‘妤’字,叫锦妤,盼着她锦绣年华,贤淑温婉。”
“永璋,锦妤……”苏绿筠在心底细细品着这两个名字,笑意越发柔和,“都是极好的名字,额娘有心了。”
“那是自然!”可心指着桌上温着的血燕羹和叠得整齐的软缎小衣,语气笃定,“您瞧,这血燕是娘娘特意让人送来的,说给您补身子;还有这软缎,是云香姑姑亲自挑的料子,说贴肤柔软,最适合刚出生的小主子穿。您虽因胎重少去万方安和请安,娘娘心里可一直挂念着您呢!”
苏绿筠望着桌上的物件,心头暖烘烘的,轻轻点了点头:“额娘心善,待我们从来周全。等我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定要亲自去万方安和给额娘请安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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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了大阿哥,意欢、青樱、晰月、海兰四人相携着出了东厢房,沿着坦坦荡荡的抄手游廊往各自院子去。廊下残雪未消,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倒衬得周遭更显清净
“大阿哥叫永琏,这个‘琏’字选得可真好!还有给绿筠姐姐肚子里孩子留的‘璋’字,听着就透着贵重气。”晰月性子最是轻快,刚走出没几步,就忍不住开口夸赞,眉眼间还带着见了新生儿的欢喜
青樱走在一旁,垂着眸轻轻踢着脚下的碎雪。方才暖阁里人多热闹,没来得及细想,此刻安静下来,先前那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又冒了出来——富察福晋递孩子时过于热切的眼神,若璃抱孩后她难掩期待的神色,总觉得哪里透着点说不出的怪异,可一时又抓不住关键,只蹙着眉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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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欢闻言,清艳的脸上绽开一抹淡笑,声音清淡却笃定:“娘娘选的字,哪有不好的?‘琏’含宗庙重器之韵,‘璋’具玉礼端方之态,个个都透着温润气象。”她心里却另有思量:富察夫人怕是算盘打错了,方才瞧若璃抱孩子的手法,稳妥得像是常做的模样,定郡王那两个孩子出生时,她定然也是这样亲手抱过的。这般一视同仁的周全,岂是靠“借抱孩子”就能攀附得上的?
海兰走在最后,听着几人的话,脸上漾着柔和的笑意,轻轻点头附和:“可不是嘛,都是顶好的字,娘娘待咱们,从来都是这般用心周全。”
……
海兰走在廊下,听着身旁几人的闲谈,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拢了拢袖口。她对富察福晋方才那番借“抱孙”攀附的举动,早已了然于心
倏地,先前在暖阁里见富察福晋的情形又清晰浮现在脑海——那时她端坐在椅上,目光扫过众人时,眼底藏着的审视与掂量,此刻想来,竟是半点没漏
怕是在富察福晋眼里,意欢侧福晋跟着娘娘日日品诗论画,身上早已褪去初时的青涩,添了几分从容沉稳的气度
青樱侧福晋也早放下了往日的心结,眉眼间不见局促,只剩历经事后的从容释然
就连瞧着最无心机的晰月,后头还有个跟着若璃娘娘父亲学水利的父亲高斌,有个和苏家有交情的父亲;而自己,虽是蒙军旗出身,珂里叶特氏的姓氏不算显赫,可终究牵连着蒙古各部,也绝非毫无依仗的孤女
这般一想,海兰心头便通透了——富察福晋是瞧着府里几位主子各有长处、各有依托,才越发急着借永琏这嫡子,牢牢攀住若璃娘娘这根“靠山”
海兰走着走着,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脚步也慢了半拍。倏地,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她的月事,已经迟了足足半月
先前只顾着替福晋欢喜,竟全然忘了这茬。难道……自己也有了孩子?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砰砰地加快了节奏,一丝隐秘的期待与惶惑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指尖微微发颤,暗自思索起来:若是待会儿请太医来诊脉,真查出了喜脉,时机这般凑巧,恰是大阿哥永琏降生的日子……福晋和富察夫人会不会觉得,是永琏这嫡子带来的福气,才让自己也怀上了?
若真能让她们这般想,或许,她们往后看自己时,眼里便会少些审视算计的思量,多几分“沾了嫡子喜气”的接纳。这般一来,自己往后在府里养胎,也能清静安稳些
……
“意欢侧福晋,青樱侧福晋。”海兰快走两步,轻声喊住前头的两人
意欢与青樱闻声回头,晰月也跟着转过身,三人皆带着几分疑惑望向她
海兰攥了攥帕子,斟酌片刻,还是红着脸将方才冒出来的念头说了出口:“方才走在路上,我才猛然想起,我的月事已经迟了足足半月……”话说到最后,声音已轻得像蚊蚋,指尖不自觉地往小腹处拢了拢
意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眸底泛起几分欣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坦坦荡荡里还留着给福晋看诊的太医,正好请过来给你瞧瞧。”
青樱也连忙点头附和:“是啊,现成的太医在,省得再往别处跑了。”
晰月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看向海兰的肚子,语气里满是期待:“海兰,难道你也有小阿哥或者小格格了?”
……
海兰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心头又慌又盼
意欢当即转头对海兰的贴身侍女清荷吩咐:“清荷,你快去东厢房那边说一声,请太医到海兰格格的院子里来一趟。”
“哎,奴婢这就去!”清荷应声,脚步轻快地往东厢房方向去了
众人随后一同往海兰的院子走,不多时便到了暖阁。叶心早已闻讯备好热茶,给几人一一奉上,暖融融的茶汤下肚,稍稍驱散了廊下带来的寒气
四人坐着闲聊了几句,话题都绕着新生的永琏和海兰的身子,暖阁里满是细碎的期许
没等多久,清荷便领着太医来了。海兰深吸一口气,在椅上坐正,缓缓伸出手腕
太医取过薄纱搭在她腕间,指尖轻搭,闭目凝神细细诊脉,片刻后便睁开眼,对着众人拱手笑道:“恭喜格格!是喜脉,约莫已有一个多月了。”
“太好了!海兰!”晰月最先拍手笑出声,眉眼弯成了月牙
青樱也跟着笑了,语气里满是欢喜:“今儿真是好日子!大阿哥刚降临,就查出了喜脉,这可是双喜临门,沾了永琏的福气呢!”
意欢望着海兰眼底藏不住的羞怯与欣喜,两人目光相对,她微微颔首——海兰先前的顾虑,此刻总算能放下些了
她随即转向一旁候着的清荷,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去把这喜讯告诉王爷和……福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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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海兰也有孩子了?”弘历的书房里,正与若璃、弘昼说着永琏名字寓意的他,听到清荷来禀,当即停下话头,眼中满是惊喜,“今儿可真是双喜临门!”
若璃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闻言眉眼弯得更甚,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笑意温软:“可不是双喜?永琏刚落地,这又添了个小的,真是个好兆头。”
旁边的弘昼更是一拍大腿,高声笑道:“哇!永琏这小子,刚出生就带福气!这可是把喜气都带给她们了!”
弘历心里本就偏爱海兰那份袅娜如蔷薇的温婉模样,此刻听闻她有孕,更是添了几分真切的欢喜,连眉梢都染上笑意
“额娘,今儿这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弘昼凑到若璃跟前,语气里满是雀跃
弘历转头看向若璃,又吩咐一旁侍立的李玉:“李玉,去把库房里额娘先前送来的血燕,还有那几匹浮光锦、软缎,都挑最好的送到海兰院子里去,给她补身子、备小衣。”
说罢,他看向若璃,眼底带着暖意,“还是额娘暖心,早早就把儿臣的库房补齐了这些好物,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弘昼一听这话,立刻拉着若璃的胳膊撒娇:“额娘~您偏心!只想着四哥府里的事,都不想着我!”
若璃被他缠得无奈又好笑,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也就你占了便宜还敢说我偏心。前几日你要的练习用的箭矢尾羽,特意挑了最韧的雁翎;还有你念叨了许久的刀鞘,不也是让工匠先给你打制的?哪回少了你的?”
“额娘最好啦!”弘昼立刻换上一副乖巧模样,依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般搂着若璃的胳膊晃了晃
弘历看着他们的模样,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书房里满是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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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东厢房暖阁的隔间里,富察福晋刚把永琏放进梨花木软摇篮,指尖还轻轻碰着襁褓边缘,闻言猛地转头看向进来回话的素练,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连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素练垂着眸,恭声重复了一遍:“回夫人,方才清荷去禀了王爷和福晋,海兰格格刚被太医诊出了喜脉,约莫已有一个多月了。”
隔间里暖意融融,梨花木摇篮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里头的永琏睡得正沉,小眉头微微蹙着,呼吸轻浅
傅恒原本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椅柄,听闻这话,抬眸看了富察福晋一眼,随即又垂了下去,神色依旧沉静
隔间外的暖阁里,琅嬅靠在铺着锦缎软垫的床上,刚喝过一碗参汤,脸色稍显红润
虽隔着层薄帘,素练的回话还是清晰传了进来,她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今儿本是永琏降生的大喜日子,海兰偏偏在这时查出有孕,倒像是特意赶着这股喜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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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个好心性。”富察福晋盯着摇篮里的永琏,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缓缓感叹道
她暗自思忖:偏赶着永琏降生这天诊出喜脉,这时机巧得过分。分明是瞧出了些门道,主动递了话头,借着永琏的福气攀附,只求往后能安安分分养胎,少被人盯着算计罢了
琅嬅在帘外听着,垂眸望着自己腕间的琉璃万佛镯,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镯面,没接话。海兰这步棋走得确实巧,既讨了喜气,又藏了锋芒,倒让她先前的几分提防,莫名淡了些
傅恒坐在一旁,闻言只是抬眸扫了眼富察福晋,随即又垂眸看向地面,神色淡然得很
在他看来,海兰不过是想求个安稳罢了,这般心思,比起额娘的步步算计,实在算不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