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残寒未褪,万方安和内室却已是暖意融融。孔雀蓝釉香炉中,桃花、杏花与竹叶的合香燃得正旺,清淡柔缓的香气漫在空气里,混着桌上茶点的甜润,格外沁人心脾
若璃斜倚在窗边罗汉榻上,烟绿色绣银蝶的广袖齐腰襦裙衬得身姿纤柔,惊鸿髻上簪着绿宝石蝴蝶发钗与白玉透雕兰花珍珠簪,腕间羊脂玉手镯随动作轻晃,漾出细碎光泽
她指尖轻点着榻边锦缎,望着满室人影,眼底漾开笑意:“今日我这儿可真是热闹。”
“可不是嘛!”罗汉榻另一侧的甄嬛捧着蓝玛瑙茶盏,水绿色袄裙在暖光下愈发清雅,她笑着扬了扬茶盏,“我和眉姐姐特地来给娘娘道喜,顺带讨杯新做的茉莉香饮尝尝鲜。”
坐在甄嬛身侧的沈眉庄一身柔蓝色袄裙,气质温婉端庄,闻言轻声接话:“贺礼早就给永琏送去了,都是些孩子日后能用的物件。嬛儿送了九连环,我便备了方小巧的玉质小印章,盼着阿哥将来聪慧。”
梨花木圆桌旁,意欢、青樱、晰月、海兰、香见与玉妍围坐,桌上黄玛瑙盏盛着温热的红枣茶与桃胶羹,白瓷描金碟里的牛乳糕与杏花酥冒着淡淡的甜香
晰月性子最是轻快,忽然抬手取下腕间的赤金雕木芙蓉嵌碧玉手镯,递到若璃面前,眉眼弯得发亮:“额娘您瞧,这是福晋赏的!意欢、青樱都有呢。”
她笑着瞥了眼身旁的海兰,语气里满是欢喜,“说是沾沾大阿哥和海兰的双喜喜气。”
海兰闻言,唇边漾开温柔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玉妍好奇地凑近打量,见芙蓉花瓣雕得栩栩如生,碧玉莹润透亮,忍不住赞了句“雕工真好”
意欢素来不重金玉,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指尖仍摩挲着桌上的茶盏
青樱腕间戴的也并非那只金镯,而是一串红珊瑚手串,衬得手腕愈发白皙
香见目光在镯子上稍作停留,随即又落回面前的茶点,神色淡然
甄嬛看着若璃手中的金镯,指尖划过杯沿,语气里带着几分平和的赞许:“宝亲王福晋倒是有心,借着喜气送些物件,既应景又周全。”
……
“可不是嘛。”沈眉庄轻声接话,话音刚落便含笑端起茶盏
若璃指尖摩挲着榻边锦缎,顺着话头开口,语气里满是对琅嬅的认可:“琅嬅那孩子稳重妥帖,这两年把府里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越发让人放心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晰月,将手中的金镯递回去,眼底含着温软的笑意,“既喜欢这沾喜气的意头,就戴着吧。”
晰月连忙伸手接过,麻利地重新套回腕间,转了两圈让芙蓉花纹正对着外侧,才笑着凑近,语气里带着几分娇憨的偏爱:“也就是图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说到底,还是最爱额娘今年年礼送我的那支粉绿碧玺镯——您瞧那雕工,几头小鹿,映着雪景瞧着,真像小鹿踩着碎雪在林子里跑呢,活灵活现的!”
……
若璃听着晰月的话,忍不住笑出声,目光顺势在屋里扫了一圈——意欢穿一身栀子色袄裙旗装,衬得眉眼清艳;青樱的梅子青袄裙淡雅沉静,恰好合了她温润的性子
海兰的西子色袄裙最是温婉,裹着一身书卷气;香见的樱花色寒部毛领长裙亮眼却不张扬,领口狐毛蓬松柔软
玉妍的海螺橙袄裙则鲜活娇俏,像枝头刚熟的果子。再看对面,甄嬛的水绿清雅、沈眉庄的柔蓝端庄,各有风姿
……
“瞧瞧,我这内室倒像是打翻了颜料罐子,满眼流光四溢的,”若璃笑着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也就今儿凑得齐这光景,下次再想这般热闹,可没这个待遇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转向意欢,指尖轻轻点了点案几,又对她眨了眨眼,语气轻快:“走,随我去书房里头,让你们瞧瞧那卷《洛神赋图》。”
甄嬛与沈眉庄闻言,当即放下手中茶盏,脸上满是期待
甄嬛笑着打趣:“可算逮着今日了!往日里也都是沾着意欢侧福晋的光,才能远远瞧上几眼,今儿总算能仔细看看了。”
沈眉庄也颔首附和,眼底藏不住欣喜
意欢坐在一旁,听着这话,眉眼间的笑意更浓,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茶盏边缘,透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轻快
……
若璃起身引路,指尖轻撩开垂落的红珊瑚珠帘,细碎的珊瑚珠碰撞着发出清脆声响
众人紧随其后步入书房,一股混着墨香与沉香的清润气息扑面而来——这书房宽敞清朗,却又处处透着精致巧思,毫无半分沉闷
……
墙上悬挂的古画错落有致:《秋蒲蓉宾图》里鸿雁姿态灵动,《函关雪霁图》尽显苍茫意境,《秋江待渡图》藏着悠远禅意,《玫瑰图》则笔触浓艳,将花姿描摹得鲜活欲滴
最角落处还挂着一角《万方安和闲居图》,正是此地日常景致,瞧着格外亲切眼熟
屋中最惹眼的,当属案旁陈设的玉石盆景。盆器是掐丝珐琅工艺所制,宝蓝色底色上,细如发丝的铜丝掐出繁复宝相花纹,明黄、朱红、翠绿的珐琅釉料填于其间,经高温烧制后色泽饱满如凝脂,花蕊处嵌着的细小水晶,在天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花枝”以深色玉石雕成虬曲老干,纹理如真木般苍劲;枝桠间缀满淡蓝色花朵,原是海蓝宝精雕而成,花瓣薄如蝉翼,光线穿透时漾开通透幽蓝,边缘微微卷曲,似有风拂过
花心嵌着红宝石颗粒,像沾了晨露般鲜亮,再衬上脉络清晰、边缘带锯齿的翠绿玉石叶片,竟如真花般鲜活
这盆景既有珍宝的华贵,又含自然的灵动,宛如浓缩的春日景致,静静立在那里。而那淡蓝玉石花,恰好与墙上艳色的《玫瑰图》相映,一冷一暖、一雅一艳,撞出格外动人的韵致
……
靠窗的长形梨花木书桌上,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紫檀木笔架上挂着狼毫、羊毫等各式毛笔,笔杆或竹或玉或翡翠玛瑙,纹理各异
粉彩雕镶荷叶洗瓷质细腻,洗身宛然一片卷边荷叶,边缘缀着的“露珠”晶莹剔透,似要滚落
端砚莹润,旁侧的松烟墨泛着哑光
洒金纸、瓷青纸、宣纸、冰裂梅纹纸叠得方正,与紫檀木嵌碎玉笔搁、白玉碧玺花鸟笔搁相映成趣
窗棂处还挂着一道粉嫩珍珠帘,天光穿过时,珍珠折射出柔和光晕,落在纸上平添几分雅致
书桌后头,粉白花玻璃双耳瓶与天蓝釉折枝花卉纹石榴尊并排而立,釉色莹润,纹样清丽,为书房再添一抹亮色
……
若璃引着众人在屋中一张紫檀圆桌旁落座,笑道:“且坐,容我取画来。”
……
众人虽也来过这书房几次,却次次都能发现新意,此刻落座后,目光便不自觉地在屋内景致上流连,细细观摩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咦?”晰月忽然低呼一声,目光牢牢黏在角落那幅《万方安和闲居图》上,连带着声音都透着几分新奇。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画中万方安和的飞檐翘角翘得灵动,青瓦在宣纸上用墨晕染出深浅层次,竟生出几分错落的立体感
檐下的风铃不过寥寥几笔勾勒轮廓,却似有风穿廊而过,能听见那细碎的叮当声
廊柱的纹路用赭石细细晕染,带着木质的温润,柱脚处用花青调了淡墨点出青苔,几笔便添了几分生机
……
画中散落着几个人影,晰月大多不认得,却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那不是傅恒大人吗?”
……
画中的富察·傅恒,眉眼是用细笔轻描的,睫毛根根分明,透着少年人的清亮;握着书卷的手指修长,连指节的弧度都细致勾勒,指尖虚搭在书页上,满是十六岁少年特有的干净澄澈,与如今沉稳的武官模样判若两人
……
“怎么了?”甄嬛与沈眉庄刚接过云香端来的蔷薇露茶盏,闻言便放下杯子,顺着晰月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意欢端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画中,轻声解释道:“这是雍正二年,娘娘入宫后第二年长居圆明园万方安和时画的,那年娘娘才十七岁。画里的都是当年随护的贴身侍卫——佟佳·巴图、傅恒大人、董鄂·卓林、伊尔根觉罗·明安、瓜尔佳·景瑞、那拉·舒敏,他们是三十多个随护侍卫里,最贴近娘娘的几个。”
……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往日来书房,目光多被桌上的笔墨、案旁的盆景吸引,竟从未留意过这角落的画作,更不知其中藏着这般往事
一时间,几人纷纷起身,凑到画前细细端详
……
画中人物果然各有姿态:佟佳·巴图是用浓墨先勾出络腮胡的轮廓,再用淡墨晕染出脸颊的弧度,连嘴角沾着的些许碎屑都特意加重了笔锋,瞬间显出几分粗犷里藏着的憨直
富察·傅恒的模样与晰月初见时一般,干净得像刚洗过的月光
董鄂·卓林扬起的手臂用了稍重的墨色,袖口的褶皱顺着动作的弧度勾勒,藏着几分灵动,看姿态竟像是在和身旁的伊尔根觉罗·明安说着什么,那扬起的手仿佛下一刻就要拍上明安的肩头
舒敏靠在树上温和注视着湖面,模样清朗带有文雅
最鲜活的当属瓜尔佳·景瑞,他逗猫的模样被描摹得淋漓尽致——用藤黄混着赭石画出小猫蓬松的绒毛,景瑞的指尖轻轻悬在猫耳旁,眼神温柔,一派闲适
再看背景,远处的湖面用花青泼了淡彩,透着水汽的朦胧;岸边的芦苇用干笔扫出,寥寥数笔便有萧瑟之态
几缕白云在天际用淡墨晕开,若隐若现。连桂树上的金桂都没被落下,虽小如米粒,却用藤黄细细点出,似能从画中嗅到那清甜的桂香
……
“那是傅恒大人?”海兰望着画中眉眼清亮的少年,指尖不自觉地拢了拢袖口,语气里满是惊奇——画里那身青涩干净的模样,与如今沉稳肃然的武官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甄嬛与沈眉庄也凑上前,望着画中身影笑出声来,眼底泛起几分感慨:“可不是他。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这些孩子个个年轻力壮,又都带着股机灵劲儿,做事最是可靠。到了雍正七年,便都跟着苏大将军去边关历练了,前前后后,到底是贴身陪了娘娘五年呢。”
青樱站在一旁,望着画中傅恒握书的姿态,也缓缓露出一抹回忆的浅笑,轻声附和:“确实是他。雍正四年我十岁那年进圆明园,之后随着额娘练字,常见过额娘身边这位年轻的傅恒大人,那时他便瞧着比同龄人沉稳些,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这画里他才十六呢,”甄嬛指尖轻轻点了点画中傅恒的身影,眼底含着笑意,语气里满是对往事的感慨,“算起来,只比娘娘小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这般周正可靠。”
意欢立在一旁,目光落在画中万方安和的景致与廊下的少年们身上,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轻声接话:“那时娘娘定是最无忧自在的时候。身边有贴心侍卫护着,又长居这清净雅致的万方安和,才有这般闲情,将眼前人、眼前景都细细画进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