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西偏殿暖阁
暖阁里拢着淡淡的暖意，角落里的小炭炉燃着银骨炭，火苗舔着炉壁，将殿外的秋凉隔得干干净净
俗云踩着软底鞋快步进来，手里端着个朱漆描金托盘，托盘上平展展铺着一匹锦缎，到了白蕊姬跟前才停下，声音里藏不住雀跃：“小主！皇上刚差人送来的赏物，您快瞧瞧这料子——滑得像凝脂，上头的花鸟图绣得比画还细，真是顶好的东西！”
白蕊姬正对着菱花镜拨弄发间珠钗，身上已换了身新制的浅粉色妆花缎旗装，粉缎衬得她本就清秀的眉眼多了几分亮色
听见俗云的话，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托盘里的锦缎上，指尖轻搭上去一捻，那细腻温润的触感混着暗纹特有的肌理，让她眼尾微微一挑，随即笑出声来：“这哪是寻常料子，是蜀锦。南府里从前见都见不到的珍品。”
指尖顺着锦缎的纹路轻轻划过，白蕊姬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上平白赏下这般贵重的蜀锦，又刚封了她答应，用意再清楚不过——今夜侍寝过后，明日便是要她穿着这身料子去后宫走动
这是故意给她撑场面、抬身价，也好借着她这颗“新棋子”，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谁先沉不住气露了马脚。
想到这儿，她眼底的笑意漫开，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从前在南府当乐人，琵琶弹得再好，也不过是宴席上凑趣的玩意儿，看尽了人的脸色，终究是个仰人鼻息的奴才
如今不一样了，一朝得了皇上的眼，封了位分，往后便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
做皇上的人，才能真正在这深宫里站稳脚，总好过在乐坊里熬一辈子，连个出头的指望都没有
……
第二日·长春宫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坐垫上，殿内熏香袅袅，透着几分肃穆
众嫔妃晨起请安，皆按位分侍立两侧
琅嬅身着松黄色花鸟纹旗装，衣上绣着的鸾鸟栖枝图案栩栩如生，她端坐在上首的玫瑰椅上，指尖轻叩着扶手，神色平静无波
下手两侧依次坐着几位嫔妃：意欢与青樱分在一侧，意欢一身青色流云纹旗装，料子素净，只低头抚着衣袖上暗绣的兰花纹样，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
青樱穿一身浅紫色旗装，衬得她肤色白皙，正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晰月与绿筠又在二人下手，晰月的水红色旗装明艳夺目，绿筠的绿色旗装透着温婉，二人皆身姿端正，静候皇后示下
待众人问安的话音落定，琅嬅才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倒有件事说与你们知，宫里多了个妹妹，往后你们便一同作伴了。”
话音刚落，晰月、青樱与绿筠皆抬眸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意欢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却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目光落在兰花纹上，似是漠不关心
“皇后娘娘，臣妾近日并未听闻有世家女子入宫啊？”绿筠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语气里满是诧异
琅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并非哪位世家小姐，是南府的乐人，昨日刚被皇上封了答应。”她顿了顿，又添了句，“听说昨日皇上在养心殿听琵琶解闷，这女子胆子大，一曲毕了竟直接出声谢恩，倒让皇上瞧上了眼。”
“琵琶……”晰月闻言，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口中轻轻呢喃出声
她自幼擅弹琵琶，在圆明园时，还为若璃抚琴助兴论曲，此刻听闻一个南府乐人因琵琶得宠，心底竟泛起几分复杂的滋味，有不甘，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怅然
……
“娘娘，白答应来了。”素练轻步从殿外走进，在琅嬅身侧低声回禀
琅嬅指尖一顿，随即微微颔首：“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众人便不约而同地侧头望向殿门方向。片刻后，一道明艳的海棠红色身影款款步入，正是新封的白蕊姬
琅嬅原本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瞳孔微微一缩，神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变——那颜色、那料子，实在扎眼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白蕊姬走到殿中，屈膝行礼，声音清亮。她模样虽仅算清秀，可那双眼睛灵动狡黠，眉梢眼角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娇俏，偏又透着一丝不肯服软的锋芒，像朵带刺的粉棠
晰月、绿筠与青樱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衣装上，皆是一愣：那是一身海棠红的旗装，料子竟是难得的蜀锦，其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花鸟图，晨光下纹路流转，华贵得远超一个刚入宫的答应该有的规制
……
“赐座。”琅嬅很快敛去异样，语气依旧平和
“多谢皇后娘娘。”白蕊姬又福了一礼，起身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殿中众人的神色，随即落落大方地走到绿筠下手的空位坐下，姿态从容得仿佛早已习惯这般场面
……
“这蜀锦的颜色，倒是挺好看的。”晰月望着白蕊姬身上那抹亮眼的海棠红，下意识开口说道，语气里并无半分敌意，只是纯粹觉得料子与花色确实夺目
“多谢慧嫔娘娘夸赞。”白蕊姬立刻抬眸应声，神色坦然大方，半点不见初入宫的拘谨
她听出晰月话语里的善意，目光却借着谢恩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扫过殿中其他几人——青樱蹙着眉梢，绿筠面露诧异，意欢依旧垂着眼帘，唯有上首的琅嬅，神色沉得厉害
……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襟上精致的花鸟绣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随意：“这料子是皇上特意赏的，圣意难违，自然是要日日穿着的。”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既点出了衣裳的来历，也不动声色地亮明了自己得宠的底气
落座时，白蕊姬眼角的余光又瞥到琅嬅紧抿的唇角与沉凝的眼神，心底暗自冷笑——先前还端着皇后的端庄架子，如今不过见了一身皇上赏的蜀锦，神色便藏不住了，看来这位皇后，也并非表面那般不偏不倚、淡然无波
……
“可是……这料子与规制不符，早超出答应的份例了。”青樱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却像一针戳破了殿中的微妙气氛，目光落在白蕊姬的衣装上，带着几分不认同
这话正合琅嬅心意，她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眼底掠过一丝赞许。随即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语气愈发庄重：“娴妃这话在理。后宫的衣饰器物，向来是民间效仿的模样，若是这般追求贵重料子，久而久之便会滋生奢靡之风。即便如今国富民强，后宫也当守好本分，断不能肆意挥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掷地有声地说出盘算：“本宫今日便以身作则，效法祖宗旧制——往后不用江南进贡的绫罗绸缎等昂贵衣料，不佩戴金玉珠宝等贵重首饰，连日常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冬日的炭火，都减半分发。务必让后宫重拾节俭之风。”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看向琅嬅，心底皆泛起嘀咕：寻常衣料、首饰减半倒还罢了，冬日炭火本就靠着它驱寒取暖，一旦减半，那些偏僻宫殿里的人怕是熬不过寒冬，这哪里是节俭，分明是不顾人命。可碍于皇后威严，谁也不能当众反驳
……
“皇后娘娘以身作则节俭，自然是美德。”白蕊姬却忽然抬眸，嘴角噙着一抹娇俏又带刺的笑，语气里藏着锋芒，“可皇上昨日特意赏了这蜀锦，还说瞧着我穿好看，嫔妾若是为了节俭收起来不穿，岂不是违了皇上的心意？这可如何是好？”
琅嬅没想到她竟敢当众搬出皇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尖死死攥住椅柄，沉默片刻才重重沉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语气生硬道：“既……既是皇上的意思，那便听皇上的吧。”
……
晰月听得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绞了绞帕子
她素来爱俏，最宝贝的便是各式鲜亮衣料与精巧首饰，这些年皇额娘时不时便会赏下些稀罕物件，光是压在箱底的云锦、珍珠纱就有好几匹，还有几支嵌宝石的发钗，都没拿出来用呢
琅嬅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想开口反驳——胭脂水粉减半倒也罢了，衣料首饰若是不许用贵重的，往后还怎么打扮？
可她余光扫过身侧，青樱皱着眉似在权衡，绿筠垂着眼不敢作声，意欢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竟无一人肯先出头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晰月的目光落在白蕊姬身上那身海棠红蜀锦上，忽然想起自己箱底也压着一匹几乎一模一样的料子，正是去年皇额娘赏的，原打算等入了冬裁件新袄，此刻瞧着白蕊姬穿得这般夺目，再想到皇后方才“不用昂贵衣料”的规矩，心里顿时堵得慌——难不成那匹好料子，竟要白白压在箱底落灰了？
白蕊姬端坐在椅上，指尖看似随意地摩挲着衣襟绣纹，目光却像带着钩子，不动声色地扫过殿中每一张脸
晰月眉头微蹙，指尖死死绞着帕子，眼底是藏不住的焦灼与不甘，显然是极爱俏的性子，定是舍不得那些贵重衣饰
绿筠垂着脑袋，眼神躲闪，一副怯懦不敢言的模样，想来是怕引火烧身
青樱抿着唇，眉头拧成了结，目光在她与琅嬅之间来回打转，倒像是在权衡利弊
至于意欢，自始至终垂着眼，指尖捻着衣袖花纹，仿佛殿中一切都与她无关
最有意思的还是上首的琅嬅，方才说规矩时何等威严，被自己堵了一句后，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却偏要端着皇后的架子强装平静
这些人的心思，全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白蕊姬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副娇俏带刺的笑，将众人的眼神一一收在心里
……
众嫔妃请安的礼数一毕，白蕊姬便率先起身告退。她扶着俗云的手，踩着软底鞋缓步走出长春宫，午后的阳光洒在她海棠红的蜀锦上，将花鸟绣纹映得愈发鲜活
刚转过宫道，远离了长春宫的耳目，白蕊姬脸上那副娇俏带刺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子，脑海里复盘着方才殿中众人的神色，忽然想起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愉嫔落胎案——那五位被疑有嫌的新人，至今仍悬着未决
“真是有意思。”她低声呢喃了一句，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起初她还跟着旁人猜测是那几位新人急功近利，可今日瞧着琅嬅在殿上的模样，再想起那桩案子的时机，女人的第一直觉陡然冒了出来：这事，怕多半是这位端庄的皇后娘娘手笔
“下手真够狠的。”白蕊姬轻嗤一声，眼底翻涌着冷意，“她们王府出来的六人，入宫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敢直接开斗，连孩子都容不下。”愉嫔落胎案的血腥气，仿佛隔着宫墙都能闻到
可话音刚落，她又忽然弯了弯唇，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若不是这桩案子搅得后宫人心惶惶，把皇上那点耐心磨没了，他也不会急于找个“由头”往后宫安插眼线
自己这不起眼的南府乐人，又哪来的机缘一朝跃上枝头，成了皇上盯着这潭浑水的一双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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