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富察府书房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傅恒的脸色愈发沉冷。他将从宫里打探来的消息听完,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瓷杯与桌面相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抬眼看向身侧的富察夫人,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压抑的寒意:“减半炭火、禁衣饰的规矩,是你教琅嬅做的?”
富察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与委屈:“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你觉得额娘我这么傻?炭火是冬日活命的根基,减了炭火岂不是要得罪满宫主子,连寿康宫和宗亲那边都要触怒?我怎会让她做这等蠢事!”
“你不傻,”傅恒冷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更甚,指尖重重叩在桌案上,“那你觉得琅嬅傻?刚入宫几个月,前番折腾阿哥所,如今又拿炭火开刀,分明是把所有人都往对立面推——这不是自毁根基是什么?”
富察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里的焦灼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来回踱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我也想不通啊!前儿给她递牌子,还特意嘱咐过她在宫里要别轻易树敌,要拉拢宗亲,她当时听得好好的,怎么转头就闹这么一出?”
她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满脸不解:“炭火减半,先不说主子们熬不住,底下宫人怨声载道,传到皇上耳朵里也是个‘苛待下人’的罪名;禁了衣饰,更是戳了那些爱俏主子的肺管子,往后谁还肯真心服她?她怎么就偏偏选了最蠢的一条路!”
……
傅恒沉默着,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茶盏边缘,心底已翻涌起伏。他清楚,琅嬅如今早已没了人心,寿康宫不满,宗亲有怨,连后宫同阶的嫔妃们也多是鄙夷。一股近乎残忍的恶意悄然冒头,他甚至想放任琅嬅继续折腾,看她最终会落得何等境地
但这念头只存续了片刻,便被他狠狠压下。不行,绝不能放任不管
寒冬炭火不足绝非小事,真要冻出人命,若璃在圆明园定然坐不住。这等草菅人命的事,到时候必然要回宫主持局面
一旦她回来,那五位与她曾在圆明园相熟的宝亲王女眷们,定会借着诉苦、求助的由头缠上来
到那时,若璃在园子里那份难得的清净与轻快,就彻底毁了,再也回不来了,要是她在宫里了,自己就没那么便利见到她了
哪能如现在这般自在。每月总有两三回,能借着请安或是拿木樨膏的由头去圆明园
在万方安和的廊下,看她指尖捻着花叶细细调香,丁香的温醇混着薄荷的清冽漫在风里
或是陪她在庭院里玩投壶,看她眯着眼瞄准箭靶,投中时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笑着朝自己扬眉的模样
那样安闲地说说话,连空气都是松快的,这份光景怎能被搅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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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的目光在富察夫人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你即刻去宫里递牌子见她,就说我的话——衣饰首饰要俭省便俭省,旁人爱说什么随他们去,但冬日的炭火,半分也动不得。”
话音落,他不等富察夫人回应,抓起案头的披风便起身往外走,玄色衣袍扫过椅边,留下满室沉滞的寒意,径直去了军营
富察夫人在原地僵立片刻,指尖攥紧了帕子,先前的慌乱与不解渐渐化作一丝凝重。她转身快步回了自己院子的厢房,对着候立的侍女急色吩咐:“快—我要立刻入宫见皇后。”
“是,夫人。”侍女不敢耽搁,连忙应声去备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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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十一月初
万方安和
四面环水的卐字游廊下,几串宝石风铃轻轻悬着——碧玺的通透、珍珠的温润,风一吹便碰撞出细碎清越的声响,混着水波的轻漾,漫过整个庭院
若璃悠闲地卧在游廊下的梨花木软榻上,榻前铺着层细软的白狐貂裘,水红色裙摆落在裘毛上,艳色与雪白相映,格外夺目
她身上的襦裙精致得令人移不开眼:上襦是浅浅的水红色纱罗,轻薄得像晨雾漫过花枝,几乎能透见底下凝脂般的肌肤;领口与袖口绣着几枝含苞的垂丝海棠,丝线缀着细碎的珠光,恍若晨露凝在花萼上,轻轻一碰就要滚落
下裙是同色的浮光锦,裙身满绣盛放的海棠,花枝从裙门向两侧蔓延,金线绣就的花茎纤细柔韧,粉白渐变的花瓣层层叠叠,间或有银线绣的飞蝶停驻,翅尾带着点浅蓝,灵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便是静卧着,纱罗上襦也随呼吸轻轻起伏,与锦裙上的海棠交相呼应,恰似置身春日海棠林,落英沾衣,暗香丝丝缕缕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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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间梳着精致的惊鸿髻,一支红宝石垂丝海棠发钗斜插其间,宝石莹润如凝血;耳畔金丝缠粉碧玺耳坠随动作轻轻晃动,与发间珠光相映,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含娇
怕自家娘娘受了秋凉,云林、云香早就在软榻两侧各放了个掐丝珐琅铜炉,里头烧着几块红罗炭,暖融融的热气缓缓漫开,驱散了晨间的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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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指尖捏着本《小窗幽记》,目光落在“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醉人,何须绿蚁”一句上,忽然抬眼看向身侧侍立的云林,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娇俏:“云林,你家娘娘我想品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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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立刻笑着应道打趣:“那可不巧了,酒备得齐全!娘娘是要杏花酒的清冽、桃花酿的甜润,还是蔷薇酿的馥郁、海棠醉的绵厚?再者还有菊花酒的干爽、梅花酿的清苦,荷花酒的淡香,您瞧着选哪种?”
一旁的云香也忍不住跟着笑,眼底满是纵容
若璃眨了眨眼,指尖轻点书页:“秋季清爽,正该配绵密香厚的海棠醉。也给你们每人倒一杯,红珠、绿蔓,还有琥珀、玛瑙、小夏子、小禄子、小顺子、小合子,人人有份,都尝尝鲜。”
“奴婢这就去拿!”云林笑着应下,转身便往内室去了
廊下众人听了,都忍不住低低笑出声,连远处侍立的小禄子他们也悄悄弯了唇角,庭院里的气氛愈发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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