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一月四日 圆明园万方安和
内室窗边的梨花木软榻上,暖炉里的红罗炭燃得正旺,将天青色芍药蜀锦裙摆映得愈发温润
若璃原本斜倚在软垫上翻着香谱,指尖刚捻起一片晒干的芍药花瓣,听闻甄嬛的话,猛地从榻上直起身,发间那支蓝宝石珍珠青鸾步摇随动作轻晃,坠子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
“你说什么?陵容她们每月都要自掏腰包去内务府买炭火?”她眼底的闲适瞬间被生气与不解取代,目光紧紧锁着甄嬛与沈眉庄二人,天青色的裙摆扫过榻边的白狐裘,带出一阵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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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与沈眉庄是特意等着她从苏府回来的。前几日在碧桐书院守岁时,流朱无意间提起这桩事,二人当时便惊得说不出话,本想昨日就赶来告知,却被守在万方安和外的小夏子拦下——“两位太嫔娘娘,苏大将军和苏大学士特意吩咐了,宫里琐事万不能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
直到今日若璃主动派人唤她们进来,这才得了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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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原以为不过是冬日炭火减半的旧事,毕竟先前便知晓弘历有意借此敲打琅嬅,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敦亲王与弘玢也定会出面干预
可她万万没料到,寿康宫的陵容她们竟已窘迫到要自己掏钱买炭火过冬的地步
“何止是几位太嫔,寿康宫还有温宜公主呢。”沈眉庄蹙着眉接过话,一身暮山紫菊纹暖缎袄裙衬得神色愈发凝重,发间那支黄水晶雕琢的菊花发钗随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闪动,“从去年十二月算起,她们自掏银子补炭火,已经足足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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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也跟着点头,指尖不自觉揪紧了自己碧青色水波纹暖缎袄裙的衣袖,眉头拧成了疙瘩:“若璃,皇上的心思我们懂,是想把事情闹大,好给琅嬅一个狠狠的教训;敬太嫔姐姐她们做这个决定,也是存着让舆论戳琅嬅脊梁骨的心思。可毕竟……”
她话锋一顿,语气里满是无奈,“她们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连温宜公主也是皇家血脉,如今却要自己花钱买炭火过冬,传出去实在太失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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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子,你即刻去皇宫。不必去长春宫,直接去内务府传口谕。”若璃的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沉香木手串,这是她头一回在人前郑重地用了那个称谓,“就说……哀家让他们把后宫各处每月的炭火、衣料、首饰、胭脂水粉,一律按旧例补齐,要补得足足的,再不许有半分短缺。”
“是,娘娘!”小夏子躬身应下,不敢有片刻耽搁,转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若璃又唤住他,抬眼对侍立一旁的云香吩咐道,“云香,你去库房取几匹云绫锦和蝉翼纱,跟着小夏子一道送去宫里。琅嬅她们七个,每人各分两匹。”
云香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娘娘终究还是心软,嘴上说着不管后宫事,见不得旁人受委屈,更念着旧情。她躬身应道:“……知道了娘娘,奴婢这就去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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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退下,内室里只剩若璃与甄嬛、沈眉庄三人。若璃望着窗外随风轻晃的竹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复杂:“琅嬅她……”
她转头看向二人,眼底藏着几分无奈,“先前我还和你们说,往后她把后宫管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可你们也知道,琅嬅的大哥傅恒,早在雍正二年就被先帝指来做我贴身的随行侍卫,前前后后随护了我五年。这份旧情摆在这儿,我终究还是要照拂一二。”
甄嬛与沈眉庄对视一眼,都默默点了点头。她们自然知晓这段渊源,可想起琅嬅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蹙了眉。沈眉庄轻声道:“傅恒大人的情分是真的,可琅嬅的性子……实在是短视又贪权。去年在园子里与她相处过几次,便觉她虽端庄,却太过重规矩、轻人心,本就担不起宫务的繁杂。如今做了皇后,手握权柄,这性子反倒愈发重了。”
甄嬛也跟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是啊,她若是能懂‘以心换心’的道理,何至于闹到如今众叛亲离的地步。你这般帮衬,只盼她能真的明白你的苦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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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小夏子带着若璃的口谕一踏入内务府,原本还因炭火配额之事焦头烂额的管事太监们顿时如临大敌,不敢有半分怠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内务府便调动人手,将各宫短缺的炭火、衣料、首饰与胭脂水粉一一清点配齐,装了满满十几车,赶着往后宫各宫与寿康宫送去,那效率比接了圣旨还要迅捷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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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内,晰月正对着铜镜试新做的银红撒花袄,听闻内务府送来了补给与太后赏的料子,当即喜得放下衣料迎了出去
待看到案上那两匹光彩夺目的料子——石榴红的蝉翼纱轻薄如雾,桃夭色的云绫锦泛着细腻光泽,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指尖轻轻拂过纱料的纹路,笑意止不住地从眉眼间溢出来:“太后娘娘就是疼人!星璇,快让人把这两匹料子收好,赶紧张罗着制衣裳——石榴红的蝉翼纱做件夏日的襦裙,桃夭色的云绫锦做件春日的披风,正好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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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西偏殿的暖阁里,白蕊姬正临窗拨弄琵琶,见俗云捧着两匹新料子进来,便放下琴弦凑了过去
她指尖先是抚过那匹水红色的蝉翼纱,纱料通透得能映出指腹的纹路,色泽艳而不俗,正是她偏爱的色调。“这料子倒是稀罕,我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匀净的红。”
她轻声叹道,眼底满是欢喜,“俗云,你说我若是用太后娘娘赏的料子做件衣裳,今年去圆明园避暑时去给太后请安,她会不会更开心些?听说太后娘娘今年也才二十九呢,这般年轻和气,定不会嫌弃我唐突。”
俗云连忙笑着应和:“小主说得是!奴婢前几日听宫里的老人闲聊,说太后娘娘在雍正元年还是瑾妃时,住永寿宫那会儿就极是宽厚——冬日里哪怕是洒扫的宫女太监,每日都能喝到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骨头汤。后来雍正二年夏日便移居圆明园万方安和了,雍正五年又被先帝封为瑾贵妃,皇上和纯郡王还被先帝记在她名下做亲子,那会儿她虽在园子里,却掌着后宫的权,宫里上下什么都给她备得齐全,炭火从来只多不少,节礼年礼更是堆满了库房,不是罕见的珠宝首饰,就是外头寻不到的好料子。”
白蕊姬闻言,又伸手摸了摸另一匹嫩鹅黄色的云绫锦,锦缎触手温润,暗纹精致,她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这才是真正能镇住后宫的掌权者。你瞧太后娘娘,不过让小夏子公公传一句口谕,内务府就跟得了圣旨一般火速办妥;再看皇后,就算从太后手里接了权柄又如何?她家世寻常,也就她大哥在朝堂做个五品武将,哪有苏家那般显赫的根基与人脉。太后娘娘随手赏出来的料子,怕是在皇后眼里,都算得上难得的珍品,舍不得轻易给人呢。”
她顿了顿,想起元日去长春宫请安时的光景,挑眉嗤笑一声:“说起来,她那所谓的年礼,算什么年礼?分量减半不说,样式也简陋得很。元日那天众人去长春宫请安,谁见了那薄礼,心里不是暗自鄙夷?也难怪她拢不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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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映得案上的奏折泛着暖光
弘历正捻着那串绿松石十八子静静听着,待李玉把内务府奉旨补炭、若璃又赏下云绫锦与蝉翼纱的事一一禀完,他眼底的沉郁渐渐化开,漫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皇额娘到底是心软。”他指尖轻轻转动着佛珠,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要朕说,她肯出面让内务府补齐用度,已是看在傅恒的面子,没让小夏子直接去长春宫传口谕敲打琅嬅,就够给富察家留体面了,竟还额外赏了料子——这份宽和,琅嬅要是能学去半分,也不至于把后宫闹得这般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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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内,海兰正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翻书,见叶心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便放下了书卷
待看清盒内的物件——碧青色的云绫锦泛着温润光泽,水绿色的蝉翼纱轻薄得能透见光影,最底下还静静卧着一支纹路清晰的百年老参,她原本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锦缎,心底瞬间涌上来阵阵暖意
“太后娘娘终究还是念情。”她轻声叹道,眼底的落寞淡去不少,想起往日在圆明园的光景,唇边不自觉漾开浅淡的笑意
叶心见状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嘛!奴婢还记得,雍正十二年那会儿,太后娘娘还和主儿在圆明园的百骏园一同骑过马呢。太后娘娘哪里会忘了主儿,这不,连您身子弱,都特意额外备了老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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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内,青樱刚吩咐阿箬将炭火归置妥当,便见小太监捧着内务府的匣子进来
打开一看,淡青色的云绫锦衬得满室清雅,柔蓝色的蝉翼纱在光下泛着细碎光泽,料子皆是上等。她指尖轻轻划过锦缎暗纹,唇边泛起浅淡笑意——皇额娘虽在圆明园,却仍记挂着宫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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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的暖阁里,绿筠正抱着永璋喂奶,见可心捧来赏赐,忙示意将匣子搁在案上
柔粉色的云绫锦娇俏温润,湖蓝色的蝉翼纱灵动通透,底下还压着一匹触感绵软的软缎,正合给永璋做贴身小袄。她望着这几匹料子,心底暖意融融,轻声道:“皇额娘真是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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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的香案旁,意欢刚调完一炉新香,听闻有赏赐送来,转身时便见清荷捧着匣子与一张洒金笺上前
月白色云绫锦素雅如霜,雪青色蝉翼纱清透似雾,皆是她偏爱的色调
而当目光落在那张洒金笺上,读罢那阕写尽心事的词句,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娘娘没有误会我……她知道我不会的……”意欢指尖轻抚过笺上的字迹,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意,眼底却亮得惊人,“今年夏天去圆明园,我还能和她一同作词品诗。”
谁也不知,此前愉嫔海兰落胎一案,查无实据之际,她曾是被众人暗自揣测的五名嫌疑人之一
这份无端的猜忌像根细刺,藏在她心头许久,直到此刻见了这阕词,才知远在圆明园的若璃,始终懂她的清白与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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