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怡轻轻抚了抚藤萝紫绣紫藤旗装的衣袖，指尖划过细腻的面料，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入宫时带的四个箱子，装的全是这些年太后娘娘赏给父亲与母亲的好料子
父亲是朝中重臣，母亲又素来细心，知道宫里用度讲究，便一股脑都给了她。里面的蜀锦色泽鲜亮、月华纱轻盈如雾，还有珍珠纱、乌金缎、雨丝锦、蝉翼纱，每一匹都是外头难寻的珍品
虽说这些料子眼下还有余量，可她从少女时便开始穿，算下来已有近十年，早就习惯了这般精细质地
如今若让她改穿内务府那些纹样普通、质地寻常的妆花缎，她是真的坦然不了，心里真不乐意
想到这儿，她终于体会到宗亲们的感受——先前太后执掌后宫八年，年年赏赐的料子、物件都是精心挑选的珍品，待遇何等体面
可自琅嬅接过权柄后，后宫用度愈发敷衍，连带着宗亲们的赏赐也一落千丈。宗亲们心里有不满却没闹到养心殿，说到底，还是给足了皇上颜面
……
琅嬅心里自有盘算：意欢、青樱、海兰三人素来清淡，本就不十分在意物质，倒不用多费心；晰月虽爱俏，可皇额娘素来疼她，常会额外赏些好料子，也无需她多操心；绿筠、白蕊姬有孩子，想给孩子做些好衣裳的心思，她也能理解
可其余几位嫔妃就不同了——她们入宫才一年多，胃口却越来越大，若不趁早用规矩节制住，日后怕是更难管束
想到这儿，琅嬅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宫里的用度，向来是按位分与份例来的。常在用常在的份例，贵人用贵人的，嫔位、妃位也各有规制，半点乱不得。就像你们身上穿的暖缎，看着轻薄却格外保暖，实际上按宫规，嫔位以下本是没资格用的；至于蜀锦，更是只供给皇上、本宫与妃位，其余嫔妃若想得，只能等皇上或本宫赏，哪能自己随意索要？”
……
她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不管她们脸上是诧异还是不满，心里暗忖：有本事就把我拉下皇后之位，没本事就乖乖守规矩
放下茶盏，她继续笑着说：“众位妹妹身上，要么是暖缎，要么是云锦，本宫瞧着已然够好了——真按宫规来，哪能有这般体面？”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没严格按宫规苛待你们，已是格外仁慈
意欢与青樱悄悄对视一眼，意欢本就对物质不放在心上，暖缎、云锦于她而言并无差别；青樱也素来沉敛，对这些用度更是不在意，二人皆没什么反应
其余人却瞬间反应过来——琅嬅这是拿宫规当挡箭牌，用“按例行事”来回绝她们对年礼、好料子的期待，再多说便是违逆宫规，根本没反驳的余地
……
钮钴禄如月、晰月与白蕊姬三人，本就偏爱打扮——如月爱俏，总想着用好料子、新首饰衬得自己更明艳
晰月自不必说，素来爱精致装扮
白蕊姬更甚，不仅自己要体面，还想着多攒些好首饰、好料子，日后给女儿锦瑶戴，添衣裳。
……
不过晰月心里倒没什么不满——她是慧嫔，又深得皇额娘宠爱，额外赏她些稀罕料子与精巧首饰，就算年礼少些，也不影响什么，便也顺着皇后的话歇了心思
荣贵人钮钴禄如月却不同，听到琅嬅拿宫规压人，当即眉眼一挑，海棠色裙裾下的手悄悄攥紧，眼底掠过一丝不服气，却没立刻开口反驳
敏贵人白蕊姬听得心头一梗，她抬眼看向琅嬅，眼底带着几分冷刺，语气却故作轻松：“既按宫规来，那嫔妾也不强求年礼了，回头跟皇上讨便是——皇上素来疼长公主锦瑶，总不会亏待了女儿的用度。”话里明着说为锦瑶讨，实则是拿皇上的宠爱压琅嬅，暗讽她小气
张淑怡、薛宝钗、巴林湄若几人听得清楚，心里都有数——长公主锦瑶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孩子，又是公主，皇上确实格外疼惜，白蕊姬这话，算是戳中了琅嬅的软肋
琅嬅看向白蕊姬，心底冷笑连连：要不是皇上护着，你这胎早被我悄无声息地落了，哪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拿“长公主”说事？
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笑着回应：“本宫也没拘着妹妹们跟皇上讨，只是今年蜀锦进贡的数量实在有限，满打满算不过五匹。本宫留一匹，绿筠妹妹有永璋，也该得一匹，敏妹妹为锦瑶讨，也给你一匹。”说着，她目光扫向薛宝钗，眼神里带着几分明显的不爽，“明妹妹怀着身孕，也分一匹。剩下最后一匹，本宫还没琢磨好怎么分呢。”
这话刚落，一直没开口的意欢忽然出声——她本不在意蜀锦，可听到只有五匹，第一时间想到了若璃：“太后娘娘呢？按规矩，蜀锦也该有太后一份。若是太后娘娘用不上，不如分给宁贵人？她十一月才小产，身子虚，多些好料子做些暖衣，也能好好养着。”
“皇额娘早说了，每年进贡到宫里的布料，不用特意算上她的份”琅嬅语气平淡地解释着，随即顺着意欢的话补充，“既如此，那最后一匹蜀锦，就分给宁妹妹吧，也让她做些暖衣好好养身子。”
“那除了布料，今年年礼还有什么呀？”巴林湄若忍不住追问，语气里满是好奇，可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期待——她实在不喜欢去年那套赤金如意花样的首饰，样式老气又没新意
她下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粉绿碧玺“缠枝”手镯，那是去年太后赏的年礼，当时她们八位刚入宫，太后特意备了这份心意，精致多了
钮钴禄如月也抬手拂过发间的步摇，那是红宝石与碧玺雕琢的芍药造型，还嵌着细碎的钻石，走动时闪着细碎的光——这同样是去年太后给的年礼
她目光落在琅嬅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皇后娘娘，今年的年礼首饰，总不会还和去年一样，是那套赤金如意吧？”
张淑怡也不禁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紫水晶步摇——那是去年太后赏的年礼，紫水晶被精雕成紫藤萝花瓣的模样，剔透得能映出光影，花瓣间还缀着几颗圆润的小珍珠，像沾了晨露般灵动
她收到时满心欢喜，此刻看向钮钴禄如月发间的芍药步摇，更觉太后用心——二人的首饰样式、材质全不相同，果然是每份都独一无二的心意
……
“确实，去年太后赏我的五福捧寿如意金步摇，意头是好，做工也精细。”白蕊姬也跟着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比宫里制式首饰精致太多，她早想着日后留给锦瑶
青樱垂眸扫了眼发间的喜鹊登梅点翠珍珠步摇，去年她被禁足延禧宫，这份礼依旧按时送到了手上——点翠的羽翅鲜亮，珍珠的光泽温润，哪怕过了一年，依旧衬得她眉眼柔和
琅嬅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太后的赏赐，心底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她哪有本事像太后那样，备下每份都不重样的贵重首饰？
真要这么送，她私库里的宝贝用不了几次就得空了，只能拿制式首饰应付
薛宝钗也想起自己梳妆台里收着的那支红宝石牡丹珍珠步摇，红宝石雕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处嵌着细小的珍珠，是去年年礼里最合她心意的物件
她轻轻护着肚子，心里清楚：这般用心的赏赐，也只有太后会这般费心准备
薛宝钗一手轻轻护着隆起的腹部，语气随意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仰慕，缓缓开口：“说起来半月前在养心殿，皇后娘娘提起给香见姑娘、玉妍姑娘备的命妇见面礼——一支是红宝石雕石榴镶绿碧玺，一支是蓝宝石琢松鹤镶粉珍珠，嫔妾当时听着，就觉得定是精美绝伦的珍品，寻常首饰根本比不了。”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琅嬅身上，眼底都带着几分了然——原来皇后不是不会备贵重好礼，只是看对方面子够不够
琅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握着帕子的手悄悄收紧，心里暗自腹诽：香见与玉妍是皇上的母家表弟妹，日后要以命妇身份入宫觐见，若是用敷衍的物件，岂不是驳了皇上与苏家的颜面？
这哪是能随意应付的，跟后宫嫔妃的年礼根本不是一回事！可这话她又不能明说，只能强撑着笑意，没接话茬
海兰指尖轻轻摩挲着淡蓝色裙摆，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都落在要害上：“今年除夕还是家宴，各宗亲女眷都在场，连刚从边关回来的纯亲王也会来。纯亲王与皇上从小一同记在太后玉碟下，情分最是亲厚，虽说他还未成亲，身边没有福晋打理用度，可他身为亲王，又是太后亲子，今年的年礼……怕是不能太薄吧？”
她说着，目光淡淡扫过琅嬅，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殿内众人立刻反应过来，纷纷看向琅嬅——纯亲王身份特殊，年礼若还像对她们这般敷衍，怕是说不过去，倒要看看皇后如何应对
……
琅嬅听青樱反驳，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仍强撑着语气：“纯亲王常年在边关，性子本就粗疏，哪会在意衣料首饰这些精细物……”
“纯亲王喜欢。”青樱没等她说完，便抬眸开口，语气平静却透着十足的笃定
这话让殿内瞬间静了静——赫舍里明慧、钮钴禄如月、佟佳毓秀、张淑怡、博尔济吉特舒敏几人先看向青樱，眼底满是疑惑
晰月、海兰、绿筠也愣了愣，连一旁的意欢都稍作停顿；唯有琅嬅脸色微沉，她虽与皇上成婚多年，却从未细究过纯亲王的喜好，倒没想到青樱会这般肯定
……
没等众人追问，青樱便继续道：“纯亲王性子看着直率桀骜，实则偏爱亮眼的首饰、上好的料子，连袖口衣襟都要特意用银线绣玫瑰暗纹才肯穿。他还喜欢弓，常用自己做的尾羽箭矢，每支箭的羽毛都要仔细挑过。”
这话一出，众人彻底反应过来——赫舍里明慧指尖顿在袖口，心里暗忖：竟连衣料纹样都清楚？钮钴禄如月挑眉，看向青樱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巴林湄若更是直接开口，语气里满是诧异：“娴妃妹妹怎会这般了解？连衣袖的花纹都知道！”
琅嬅这时也压下不悦，冷眼看着青樱，等着她解释——她身为前嫡福晋、如今的皇后，都未摸清纯亲王的喜好，青樱不过是潜邸旧人，怎会知晓得如此细致？
一旁的意欢见状，轻声开口替青樱解围：“青樱妹妹十岁便在圆明园住过，那时便认识了十一岁的皇上、十三岁的定郡王，还有同岁的纯亲王。他们四人常在万方安和，跟着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练字，青樱每年夏日都会去，前前后后待了六年，自然了解纯亲王。”
众人这才恍然，晰月拍了拍掌心：“原来如此！我竟忘了你早年在圆明园的事！”海兰、绿筠也点头，总算明白青樱为何这般笃定
青樱又补充道：“纯亲王喜欢玫瑰，是因他觉得太后娘娘如玫瑰般热烈鲜活、灵动明艳——他寻那些亮眼首饰，从不是给自己用，都是挑着太后喜欢的样式悄悄攒着，日后好当作孝心送过去。而且，意欢、晰月、海兰、绿筠也都清楚，太后娘娘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玫瑰图》，就是她雍正元年十六岁入宫前，在苏府自己画的，画的正是她亲手打理的红、白、粉三色玫瑰花圃，笔触里全是鲜活气。”
她说着，目光缓缓转向琅嬅，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这些关于纯亲王的喜好，皇上本就清楚；就连衣袖上的玫瑰暗纹，各宗亲与女眷们也都了解一二——毕竟纯亲王这些年送太后的物件，多带着玫瑰纹样。皇后娘娘身为中宫，掌着后宫诸事，倒是该好好注意些：为何宗亲女眷都知晓的事，娘娘反倒不清楚呢？”
这话如轻锤般落在殿内，琅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指尖攥着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破——她既恼青樱当众点破她的疏忽，更气自己竟连宗亲都知道的事都不了解，落了中宫的体面
其余人也瞬间反应过来：青樱这话看似只是解释纯亲王的喜好，实则是在暗指琅嬅身为皇后，却对皇室亲眷的习性不上心，连基本的人情往来都疏于了解，比宗亲女眷还要迟钝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又冷了几分，众人看向琅嬅的目光，多了几分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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