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一月一日,长春宫正殿的鎏金铜炉燃着半温的沉香,暖意远不及除夕乾清宫那般浓郁,殿内气氛也透着几分凝滞
琅嬅端坐在上首铺着锦缎的宝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素色帕子,目光扫过阶下十多位嫔妃,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无奈
昨夜乾清宫家宴上,皇上赏下的蜀锦宝石仍在众人手中余温未散,此刻她再提年礼,无异于在众人的期待与审视中走钢丝
阶下的嫔妃们各怀心思。意欢、青樱、晰月与海兰四人端坐着,神色淡然——意欢素来不重这些俗物,青樱历经打压后更懂藏锋,晰月有太后疼惜不愁用度,海兰则早已看透琅嬅的小气,索性不抱期待
唯有绿筠,手指轻轻绞着袖口的绣纹,神色复杂地望着上首,明知往年礼薄,心底却仍存着一丝“今年或许会不一样”的侥幸
张淑怡、赫舍里明慧与佟佳毓秀三人端着茶盏,姿态沉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琅嬅身上,等着看这位中宫究竟会拿出怎样的“年礼”
钮钴禄如月与白蕊姬则少了几分掩饰,时不时抬眼望向宝座,如月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白蕊姬则藏着一丝冷笑——她倒要看看,琅嬅还能如何敷衍
巴林湄若悄悄侧过头,用眼神向身旁的博尔济吉特舒敏递去疑问:你库房里的料子还够撑到夏天吗?舒敏迎上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二人虽出身蒙古部落,背后有部族势力支撑,可架不住中宫吝啬,入宫一年多,份例料子只出不进,早已捉襟见肘
薛宝钗一手轻护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中细微的胎动,垂眸望着裙摆的姚黄牡丹纹,始终未发一言
昨夜皇上赏的蜀锦虽好,却也只有一匹,最多能做三件衣裳,开春后转暖,夏日炎炎,总不能次次都指望太后娘娘私下赏赐——太后的赏是心意,终究不能算作后宫份例,总不能一直靠着旁人的恩典过日子
李昭华静静坐在白蕊姬身旁,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小产后的苍白,她捧着微凉的茶盏,目光落在殿角的暖炉上,对年礼之事仿佛漠不关心
“年礼……”琅嬅终于开口,声音刚起便被殿内的寂静放大,十多道目光瞬间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带着期待、审视与不耐
她暗自咬牙,昨夜皇上的暗示仍在耳边回响,若今日再不赏,不仅会惹得嫔妃不满,皇上那边更是会直接申斥——毕竟,她忘了太后寿礼的疏漏,早已让皇上动了不满
“每人再加一匹珍珠纱。”琅嬅艰难地说出后半句,心底却在辩解:各宫用度本就时常超出份例,我让她们省着些用,有何不对?昨夜皇上那般大方,赏了蜀锦宝石,今日我再补一匹珍珠纱,已是仁至义尽
“珍珠纱……”底下不知是谁低低重复了一句,语气里藏着失望。这料子轻薄,只适合春夏穿,一匹最多也就能做三件单衣,哪够应对换季的需求?
除了本就不抱期待的意欢、青樱、晰月与海兰,其余嫔妃眼底都掠过一丝了然——果然,皇后还是这般小气。绿筠脸上的期待瞬间褪去,只剩下落寞
巴林湄若与舒敏交换了个眼神,满是无奈;薛宝钗指尖轻轻划过腹部,依旧沉默,只是垂眸的角度更深了些;李昭华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眼底了然
素练的脚步声突然打破殿内的沉寂,她快步从殿外进来,俯身到琅嬅耳边低声回话,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娘娘,太后娘娘身边的夏公公来了,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夏公公?”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阶下嫔妃们瞬间抬起头,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方向,眼底的失望被骤然燃起的光亮取代——夏公公是太后若璃身边最得力的近侍,他亲自前来,定是太后又要赏下物件,这可比琅嬅那匹单薄的珍珠纱实在多了
巴林湄若悄悄坐直了身子,白蕊姬攥着锦袋的手也松了几分,连素来淡然的意欢,眼底都掠过一丝期
琅嬅听到“夏公公”三个字,紧绷的脊背瞬间松了些,心底悬着的石头似是落了一半——有太后的赏赐兜底,嫔妃们定不会再揪着她那匹珍珠纱不满,皇上那边也能少些苛责
可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皱眉,看着嫔妃们眼中难掩的期待,只觉得这些人的胃口被太后一次次的赏赐喂得越来越大,仿佛早已忘了后宫份例本就该由中宫统筹,反倒把太后的私赏当成了常态
张淑怡与薛宝钗对视一眼,眼底都藏着几分了然,他们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蜀锦云锦想要便有,家里总会寻来最好的料子给她们做衣裳
可自打入宫,日子竟一落千丈,连换季的新衣料子都要精打细算。世人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可偏偏遇上琅嬅这样吝啬又不懂统筹的皇后,把好好的后宫管得捉襟见肘,连基本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了
钮钴禄如月与赫舍里明慧也暗自摇头。如月出身钮钴禄氏,明慧是赫舍里家的嫡女,哪一个不是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何曾为几匹料子犯过难?
如今在宫里,却要眼巴巴盼着太后的赏赐过活,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她们看向琅嬅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轻视——中宫当到这份上,连让嫔妃们体面度日都做不到,也难怪皇上不满、宗亲议论
……
门帘被轻轻掀起,小夏子捧着个描金漆盒从殿外走进来,他脚步轻缓,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嫔妃——方才琅嬅赏珍珠纱时众人的失望,此刻盼着太后赏赐的期待,都被他看在眼里,心底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中宫娘娘也是糊涂,一匹薄薄的珍珠纱就想打发各位主子,也难怪大家心里不舒坦
他走到殿中站定,先朝着琅嬅躬身行了礼,随即扬声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恭敬:“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太后娘娘有口谕——”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夏子身上。只听他继续说道:“太后娘娘说,这衣裳料子翻新得快,万方安和库房里堆着不少,一年也用不了那般多,如今各位主子宫里怕是紧缺,便分些出来,辛苦各位主子费心用了,也省得放久了落灰可惜。”
这番话一出口,嫔妃们心底瞬间涌上暖意——太后不说“赏”,反倒用“辛苦各位用了”的口吻,把一份沉甸甸的恩典说成了“相互帮衬”,既给足了众人体面,又无半分施舍的意味
张淑怡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动容;连素来淡然的意欢,唇边也悄悄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小夏子又指了指殿外,继续道:“太后娘娘特意吩咐,给各位主子备了每人五匹织金缎、三匹月华绫,方才已经让小太监们送到各位的宫里去了。至于这儿——”
他将手中的描金漆盒轻轻打开,里面铺着明黄锦缎,放着各式精巧首饰:赤金嵌红宝石的耳坠、翡翠珠串的手镯、珍珠镶碧玺的发钗,件件流光溢彩,“是太后娘娘私库里挑出的些小玩意儿,皇后娘娘与各位主子随意挑选,喜欢哪件便拿哪件。”
“五匹织金缎,三匹月华绫……这就八匹了啊。”巴林湄若下意识呢喃出声,语气里满是惊喜
她出身蒙古部落,素来爱穿鲜亮料子,先前还在为春夏的衣裳发愁,如今一下子多了八匹好料子,足够做好几套体面的新衣
其余嫔妃也都眉眼舒展,心底的盘算清晰起来——加上昨夜皇上赏的蜀锦,再添上太后给的这八匹料子,不仅春夏的衣裳够了,连秋冬的常服都能备下,往后一整年都能舒舒服服、不用再为料子算计
青樱垂眸看着裙摆,眼底的沉静里多了几分暖意;薛宝钗轻轻抚着腹部,唇边的笑意温柔;白蕊姬攥着锦袋的手彻底松开,连李昭华苍白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浅淡笑容
琅嬅坐在上首,看着众人喜上眉梢的模样,心底五味杂陈——太后这一手,既讨好了嫔妃,又衬得她这个中宫愈发失职,可偏偏她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只能强撑着体面,对小夏子道:“有劳夏公公跑一趟,也替本宫谢过太后。”
小夏子闻言浅笑一声,缓缓直起身,目光看向宝座上的琅嬅,语气依旧恭敬却多了几分郑重:“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还有句话,特意吩咐奴才务必带给您,说您若是能听进去,往后您想要的,自会一直稳当。”
“哦?太后还有话?”琅嬅心头猛地一跳,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收紧,眼底满是意外——她原以为太后只是赏些料子首饰,竟还特意为她留了话,不知是提点还是警示
阶下的嫔妃们刚挑选完首饰落座,听到这话也纷纷屏气凝神,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上首。她们心里都清楚,太后这话绝非寻常寒暄,定是针对琅嬅近日的行事,今日终于要当面点破了
小夏子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传太后口谕,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晰:“太后娘娘说,‘人活到一定年纪就会懂,真正的丰盈,不在于紧握,而在于懂得放手。“舍得”二字,是走向内在强大的必经之路,是阅尽千帆后的从容与智慧。’”
……
话音落下,小夏子又朝着琅嬅躬身行了一礼:“奴才话已带到,就此告退。”说罢,便捧着空漆盒,轻步退出了殿外,棉帘落下的瞬间,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不在于紧握,而在于懂得放手……”意欢率先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挑的翡翠手镯,眼底满是思索;青樱垂眸望着裙摆的樱花纹,将“舍得”二字在心底反复琢磨,若有所悟
晰月与海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太后这话,分明是点醒琅嬅别再执着于“攥着权力、苛待众人”
绿筠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重复着“阅尽千帆后的从容”,想起自己入宫后的谨慎,忽然觉得通透了几分
钮钴禄如月、佟佳毓秀与赫舍里明慧交换着眼神,眼底满是了然——太后这是在劝琅嬅放下身段,别再用“吝啬”和“掌控”失了人心,否则中宫之位迟早不稳
薛宝钗一手护着腹部,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太后的话看似简单,却道尽了处世的智慧
李昭华望着殿角的暖炉,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那句“内在强大”竟让她心里的郁结散了些
巴林湄若与博尔济吉特舒敏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舍得才会稳当”,愈发觉得太后通透
白蕊姬把玩着刚选的红宝石耳坠,冷眼看着上首的琅嬅,心底暗忖:就看你能不能听进去了
琅嬅坐在宝座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太后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的心事——她一直怕失了中宫权力,怕嫔妃分走皇上的关注,才会紧抓着用度、苛待众人,可到头来,却落得人人不满、皇上失望的境地
“放手”“舍得”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既觉得难堪又隐隐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任由沉默在殿内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