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一月三日，长春宫正殿的鎏金铜炉燃着半温的沉香，烟气袅袅却暖不透殿内的沉寂
琅嬅落寞地蜷在铺着素色锦垫的梨花木椅上，身上那件杏黄色绣牡丹的旗装袄裙，本是前些年太后赏的珍品，此刻却因她低垂的眉眼、涣散的神情，失了往日的鲜亮，只余一片黯淡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上的缠枝纹，半晌才低低唤了声：“额娘……”声音里藏着难掩的委屈与无措
富察夫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接过素练递来的热茶，指尖触到茶盏的暖意，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眼看向女儿，眼底满是了然：“你呀，怎么就偏偏舍不下那些攥在手里的用度物件呢？”
见琅嬅垂着头不说话，富察夫人又道：“你库房里的境况，额娘何尝不知？怕是除了早年攒下的几匹好布料，连像样的首饰，多半还是太后先前赏的吧？”
琅嬅这才微微抬头，眼底带着几分茫然：“宫里内务府先前只报上五匹蜀锦，说今年份例本就少……”
“傻孩子。”富察夫人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点拨，“苏家是皇上的母家，皇上库房里的东西，说白了，哪样不是太后能做主的？你以为除夕乾清宫家宴上，皇上赏给众人的蜀锦、宝石、珍珠，是内务府的？那全是太后悄悄补进皇上库房的——这些年，她就没断过给宫里填东西，全靠苏家的财力在撑着。”
这话像一道惊雷，让琅嬅怔怔地看着母亲，先前心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措——原来自己一直困在“节俭”的执念里，却连“皇室用度靠苏家支撑”的根本都没看清
“你若是早看清就好了。”富察夫人放下茶盏，从身旁的锦盒里取出几张帖子，“库房空了就空了，何必打肿脸充胖子？没有就直接跟嫔妃、跟皇上说，坦诚些总好过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小气’。你看，额娘特意给你带了京城里‘酒醉花阴’的新样脂粉、老字号‘味芳斋’的松子糕与玫瑰酥，还有玉翠楼一楼那些精巧的银饰、玉簪，虽不比二楼的珍品贵重，却胜在讨喜，正好补补你的库房，往后赏人也有个去处。”
……
听到这话，琅嬅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了些，脸色也渐渐好转，眼底重新有了几分光亮：“额娘……”
“但有一件事，额娘必须说你。”富察夫人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怎么能忘了太后的整寿礼？便是当初一时疏忽记漏了，后来知晓了，为何不赶紧补一份心意？这可不是‘小气’的小事，是失了敬重长辈的本分，是大错！”
琅嬅被母亲严肃的语气震住，先前升起的暖意瞬间褪去几分，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指尖轻轻攥紧，终于缓缓点头，声音低哑：“女儿知道了……是女儿错了。”
富察夫人放下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摩挲着，目光沉了沉：“这次太后在长春宫公然传口谕提点，话里话外都是‘舍得’‘放手’，你可别再抱有侥幸——往后，她怕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悄悄给你补赏赐、替你兜底下了。”
“额娘……！”琅嬅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慌乱，下意识攥紧了袖角，“可我是先帝与她亲自选的嫡福晋啊！她怎么会不管我？”
“慌什么！”富察夫人厉声打断她，眼神却带着几分安抚，“能当着那么多嫔妃的面提点你，而不是直接让皇上处置，这反倒是件好事——说明太后心里还念着旧情，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改过的机会。”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变得郑重：“额娘教你个法子。明日一早，你别穿那些鲜亮的旗装，就选件浅月白或者素粉色的衣裳，安安静静去养心殿御书房。到了那儿，你什么也别辩解，直接给皇上跪下请罪。”
“请罪？”琅嬅愣住了
“对，就说四件事。”富察夫人一字一句道，“愉嫔那九个月的胎没保住，是你的错；敏贵人染朱砂毒，最后还栽赃娴妃，是你的错；宁贵人喝了蜂蜜鲫鱼豆腐汤落胎，是你的错；还有太后的整寿礼，是你一时糊涂忘了，事后也没补——把这四件事的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别推给任何人。”
“疯了！额娘，这怎么行！”琅嬅猛地摇头，脸色瞬间惨白，“我把这些全认了，皇上定会震怒，他会废了我的！”
“琅嬅！你给我冷静点！”富察夫人拍了下桌沿，声音陡然拔高，“皇帝要的从来不是废了你，而是你的一个‘认错态度’！你想想，这些事哪一件他不清楚？他要是想废你，早在愉嫔落胎时就动了心思，何必等到现在？”
她放缓了语气，耐心解释：“你现在主动认错，把姿态放低，是给皇上一个台阶下。若是这事能过去，前头那些腌臜事，就算是翻篇了；就算不能完全翻篇，他也不会再揪着你的错处不放。”
……
琅嬅的指尖还在颤抖，眼底满是不安：“可……可如果过不去呢？”
富察夫人看着女儿，眼神精明老辣：“不会过不去。你要是乖乖把错认了，再跪在地上等他处置，他最多就是分你的权——你得做好准备，往后后宫里，定会有一位掌实权的妃位出来，替他盯着宫务，分走你手里的部分权力。”
“真的……不会废我？”琅嬅还是不敢信，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傻孩子，他要废你，早就能找到理由了。”富察夫人叹了口气，掰着手指给她分析，“你以为后宫里，真有能顶替你做中宫的人吗？赫舍里明慧是端庄，可谋略不足，撑不起后宫；钮钴禄如月是妩媚，可没什么才情，压不住勋贵嫔妃；佟佳毓秀有心机，可眼界太窄，没容人的胸怀；张淑怡背后有张廷玉，可少了点狠辣，镇不住场子；薛宝钗倒是才情谋略都有，可她是商贾出身，满朝文武第一个不答应；白蕊姬心思透亮，可出身太低，又少了中宫的端庄气度——这些人，哪一个能像太后那样，既得人心，又有底气？”
……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琅嬅脸上：“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没人能接你的中宫之位。他除非慢慢培养新人，否则绝不会轻易废你。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抬举一两个嫔妃，分你的权，既能敲打你，又能稳住后宫——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他的心思，先把这关过了。”
琅嬅坐在椅子上，看着母亲笃定的眼神，又反复琢磨着那些话，心里的慌乱渐渐散去，终于缓缓点头——她懂了，皇上要的不是她的位份，而是她的服软；只要她肯暂时低头，中宫之位就还能保住，永琏就不会受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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