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三月底·养心殿
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迦南香，烟气绕着梁间雕花漫开，将养心殿内烘得暖融融的
外间殿中，琵琶曲《清平乐》的婉转旋律轻轻流淌，鸢尾身着一袭绯红色广袖舞裙，正随着曲音翩然起舞
她本是乐坊出身，当年乐坊嬷嬷最疼她，京中流行的舞步没一样不教，此刻广袖翻飞间，裙裾上绣的木槿纹似随动作绽出鲜活，绯红色裙摆扫过青砖，竟带出几分灵动的韵律
乐人指尖轻拨琵琶弦，曲调忽转明快，她足尖轻点，旋身时广袖如蝶翼展开，惹得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悄悄抬眼
……
内室窗边的软榻上，弘历斜倚着锦垫，指尖摩挲着一串绿松石十八子——这是雍正十一年元日若璃所赠，四年多来被他盘得温润透亮，纹路里都浸了层柔光
他目光淡淡落在外间起舞的身影上，眼底没什么波澜，只偶尔随着琵琶的节奏，指尖轻轻在十八子珠串上敲出轻响
一曲渐息，鸢尾收了舞步，额角沁出薄汗，却依旧笑得明艳。她提着裙摆快步跑到内室，声音里带着未褪的雀跃：“皇上。”
弘历抬眼示意她坐，她便顺势在榻边的软凳上坐下，绯红色舞裙铺在青绒地毯上，像落了片晚霞
……
“你做得不错。”弘历唇边漾开一抹淡笑，语气却听不出太多暖意——琅嬅虽早就在养心殿跪着请过罪，他也狠狠敲打了一番，可一想到去年除夕，连刚入园子的林黛玉都知晓补送太后寿礼，琅嬅却拖到如今仍无动静，心底那点郁气就散不去
若璃总说“一份礼而已，不必在意”，可他偏在意，偏要借着旁人的口，在大庭广众下替若璃出这口气
连带着意欢、晰月——一个与皇额娘才情相契，一个得皇额娘疼宠，却从不会像鸢尾这般直白维护，他心里竟也悄悄存了几分迁怒
鸢尾听了这话，眼底瞬间亮了几分，指尖把玩着衣袖上坠着的圆润珍珠，笑得更甜了
……
“朕就是喜欢你这性子。”弘历指尖仍摩挲着绿松石十八子，目光没落在她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怅然，“舒妃与皇额娘是才情共鸣的知己，慧妃娇俏无心眼，最得皇额娘疼惜，可她们俩，终究不会像你这般，把维护皇额娘的话直白说出口。”
他指尖轻轻捏紧一颗绿松石珠，那是若璃当年送的，每颗珠子的大小都挑得匀称，此刻触在指尖，竟想起当年若璃笑着说“给你盘着玩”的模样
……
鸢尾仰头望着他，忽然轻声道：“皇上是迁怒她们俩了。”她虽在后宫时日尚短，却最懂察言观色，皇上提起舒妃、慧妃时的语气，分明藏着几分不耐
……
弘历没否认，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时李玉端着个螺钿锦盒进来，躬身呈到榻边，盒面镶嵌的贝壳在暖光下泛着七彩光泽。“皇上，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宝石匣子。”
弘历抬眼示意鸢尾：“拿去赏玩罢。”
鸢尾连忙接过锦盒，打开时瞬间睁大了眼——里面铺着月白锦缎，一颗颗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衬得耀眼，还有圆润的粉珍珠、白珍珠，颗颗饱满莹亮
她本就偏爱这些好看的物件，此刻指尖轻轻碰了碰红宝石，眼底满是欢喜：“好漂亮啊！”
……
“喜欢便多做些发钗，或是串成宝石珍珠风铃。”弘历随口说道，目光又落回手中的绿松石十八子上
鸢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道：“串风铃？这定是太后娘娘的巧思吧？”
她早听说太后最会琢磨这些精巧玩意儿，先前园子里的珠串宫灯就传得人人称赞
见弘历微微颔首，她立刻攥紧锦盒：“那鸢尾回去先做几支发钗，剩下的宝石珍珠，就试着串风铃！”
弘历没再多言，只指尖轻轻转动着绿松石十八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若璃当年总爱做些风铃挂在万方安和的廊下，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如今让鸢尾串来，倒也算圆了点念想
……
弘历指尖仍摩挲着那串温润的绿松石十八子，目光掠过窗外的春光，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皇额娘素来疼晰月，你这直白爽快的性子，与晰月的娇憨倒有几分像，她定然也会喜欢你。往后去万方安和请安，皇额娘若赏你首饰料子，你便大大方方接着，穿戴在身上便是——她最是爱挑些精巧首饰，也最喜见人把日子过得鲜亮，瞧着旁人穿戴得好看、活得爽快，她比谁都高兴。”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鸢尾瞬间眉开眼笑，指尖轻轻捻着锦盒里一颗圆润的粉珍珠，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皇上放心，鸢尾最会的就是打扮自己！从前在乐坊时，有块好看的布料都要想着裁成新衣裳，如今有这么多宝石珍珠，定要穿得漂漂亮亮去见太后娘娘。”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坦诚，倒少了几分在长春宫时的锋芒：“其实嫔妾也不是故意对那些嫔妃蛮横，只是她们瞧着嫔妾的眼神总带着虚虚的算计，说话也绕来绕去的，嫔妾瞧着不痛快，便懒得装出温和模样。可对太后娘娘不一样，皇上都说她喜欢爽快人，我便只管做自己，定不会让她觉得生分。”
弘历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你能这般想，便再好不过。皇额娘最厌矫揉造作，你这份鲜活，本就是难得的好。”
……
弘历指尖摩挲着绿松石十八子，纹路温润的触感漫过指腹，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交代：“温宜也会去，今年十月皇额娘要在园子里给她择婿。她跟你一样爱琢磨珠宝样式，有你们俩在旁陪着，皇额娘也能多些乐子，朕也放心些。”
话锋稍顿，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珠串，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其实他打心底里不愿让晰月去圆明园
先前琅嬅以“孕期需稳妥、园子里不如宫里方便照料”为由，本已将晰月排除在避暑名单外，他当时还觉得这安排妥当，至少能让皇额娘在园子里少些牵挂，不必为晰月的饮食起居、日后临盆坐月子费心
可没成想，意欢竟主动拿出若璃亲赐的白玉牌，要把自己的名额让给晰月，话说到那份上，他也不好再阻拦，只能默认了这安排，心里却总惦记着皇额娘又要多操一份心
……
鸢尾正捻着颗粉珍珠畅想发钗样式，听见“十月择婿”，忽然抬头追问：“皇上，咱们要在圆明园待到十月份吗？”
“得待到明年三月才回宫，今年除夕也在园子里过。”弘历抬眼，语气恢复了淡然
鸢尾瞬间笑弯了眼，绯红色的广袖轻轻晃了晃：“那太好了！我这就叫宫人收拾行李，多带些好看的布料和袄裙，往后在园子里天天穿得鲜亮，陪太后娘娘和温宜公主逛遍各处景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