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七月上旬·同乐苑
晨光透过同乐苑的菱花窗,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光斑,檐角垂落的铜铃被风拂过,叮咚声混着院角鸢尾花田的淡香漫进寝殿,添了几分夏日的鲜活
鸢尾坐在梳妆镜前,指尖轻轻摩挲着膝上叠放的新衣——那是若璃特意吩咐圆明园总管福生公公赶制的,宝石蓝软烟罗外罩大袖衫轻如烟雾,金线绣就的鸢尾花顺着袖摆蜿蜒,花瓣边缘还缀着细如星子的银线,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内里的殷红色软烟罗齐胸襦裙更是精巧,裙身同绣金线鸢尾,花蕊处嵌着的珊瑚珠子颗颗莹润,走动时便随着裙摆轻轻晃动,像极了花间跳跃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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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这料子摸着真软和,比上次那身蓝紫襦裙还要显气色呢!”侍女春桃一边帮她系上襦裙的银质镂空梅花扣,一边笑着赞叹
鸢尾对着镜子转了半圈,看着裙摆随动作翻飞,眼底满是欢喜:“太后娘娘挑的颜色和花样,从来都合我心意!”
待换好衣裳,春桃又取来梳妆匣,小心翼翼拿出一顶花冠——那是若璃前几日赏的,全纯净象牙雕琢的鸢尾花瓣层层叠叠,肌理细腻得似真花绽放,每片花瓣边缘都嵌着淡蓝碧玺碎块,花心处缀着的白珍珠圆润饱满,晨光落在上面,竟映出细碎的虹光
春桃特意将鸢尾的长发梳成垂鬟分肖髻,把花冠稳稳固定在发髻中央,又在她鬓角两侧各簪了一支珍珠流苏簪,细碎的珍珠垂至耳畔,再配上同色系的珍珠流苏耳坠,一动便有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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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再给小主抹点海棠口脂,衬得唇色更娇俏些。”春桃拧开口脂盒,取过唇脂笔蘸了一点,轻轻点在鸢尾唇上
鸢尾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只见镜中人眉眼鲜活,宝石蓝与殷红的裙摆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象牙花冠映着晨光,竟似将满园春色都簪在了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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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太后娘娘真是太好了!”鸢尾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花冠上的珍珠,语气里满是雀跃。春桃收拾着梳妆匣,笑着应和:“小主这般鲜活,配这顶花冠正合适呢!”
鸢尾笑着站起身,提起裙摆转了个圈,金线鸢尾花在裙摆上似要随风绽放
她转头看向春桃,眼底闪着明亮的光:“走,咱们出去转转!正好让园子里的风也瞧瞧,太后娘娘赏我的新衣裳和花冠!”
春桃连忙应下,跟着鸢尾走出寝殿
风穿过院中的鸢尾花田,带着清甜的香气拂过衣袂,软烟罗的裙摆轻轻扬起,金线鸢尾与珊瑚珠相映,倒真像一朵从花田深处跃出的、最鲜活热烈的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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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携着春桃踏出同乐苑,晨间的风裹着草木的清润扑面而来,吹得她裙摆上的金线鸢尾花轻轻晃荡,珊瑚珠子缀着细碎的光
她本想着往上下天光去瞧景,脚步却被曲院风荷方向飘来的荷香勾住,便索性顺着石板路缓步漫行,任那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绕上衣襟
行至曲院风荷近前,眼前景致愈发清晰——北侧几座青瓦白墙的小型庭院隐在绿荫里,朱红廊柱映着窗棂,透着几分雅致
南侧的荷池则是另一番热闹,南北向的池面狭长舒展,碧色荷叶挨挨挤挤铺了满池,粉白荷花或绽或含,有的亭亭立在叶间,有的斜倚着水面,连露在荷叶上的晨露都泛着莹光
一座九孔石桥横亘荷池之上,汉白玉栏杆被晨光晒得温凉,桥洞映着碧水与荷叶,倒似将满池风光都框成了流动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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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荷花香真好闻,还清透。”鸢尾停下脚步,抬手拂过拂到眼前的荷叶,指尖触到微凉的露珠,忍不住笑道
春桃眼尖,见不远处池边有支开得正盛的粉荷,花瓣舒展如凝脂,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折下递到鸢尾手中:“小主拿着把玩,这花看着精神,能簪在发间当装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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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刚接过荷花,正低头嗅着花瓣的清香,不远处湖边的柳树下却传来两道低语
钮钴禄如月身着枣红色芍药云锦旗裙,裙上繁复的暗纹衬得她身姿端庄,只是望着鸢尾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身旁的白蕊姬穿一身海棠色刺棠旗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摆,视线落在鸢尾身上时,先是被那宝石蓝与殷红撞色的软烟罗晃了眼,又瞥见她发间那顶象牙花冠——淡蓝碧玺与白珍珠在光下闪着亮,衬得她整个人鲜活张扬,竟让自己身上的素净衣裙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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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玉贵人?!”如月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她原以为鸢尾不过是得太后偏爱的普通嫔妃,今日见她这般装扮,才觉出几分不寻常
白蕊姬轻轻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她这一身也太惹眼了……软烟罗本就金贵,还敢用宝石蓝配殷红,连花冠都是象牙嵌碧玺的,倒比咱们这些在园子里打转的还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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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闻言,指尖悄悄攥了攥裙摆,眼底掠过一丝沉凝。她如今虽得三分之一宫权,可鸢尾有太后的偏爱,行事又这般不管不顾的热烈,既不掺和后宫算计,也不畏惧旁人目光——这样的人,既没法用规矩约束,也没法用利益拉拢,反倒成了她眼中最棘手的麻烦
白蕊姬站在一旁,看着如月紧绷的侧脸,心里也暗自了然:鸢尾这般有太后撑腰、不用为权势费心的自在,本就是她们这些要为孩子筹谋生计的人,最羡慕也最无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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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院风荷的荷香裹着暑气漫在空气里,白蕊姬望着鸢尾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海棠色裙角,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喟叹:“她这般不管不顾的鲜活,明年三月回了宫,怕是宫里谁也管不住。”
话音刚落,石板路那头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佟佳毓秀身着碧蓝色梅枝云锦旗裙,裙上墨色梅枝虬劲,雪色花瓣缀着细金线,衬得她身姿愈发沉稳
身旁的张淑怡则穿一身紫色藤萝云锦旗裙,藤萝花簇以银线绣就,垂落的花瓣似沾着晨露,透着书卷气的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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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本是一为对除夕宫宴的舞曲而来,一为赏荷而至,却恰好与如月、白蕊姬撞在一处——更巧的是,鸢尾正提着裙摆,站在荷池边嗅着手里的粉荷,宝石蓝与殷红撞色的软烟罗裙在绿意间格外惹眼,发间象牙花冠上的淡蓝碧玺,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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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贵人。”佟佳毓秀率先开口,目光落在鸢尾身上,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审视,碧蓝色裙裾下的手悄悄拢了拢,显露出处事的沉稳
鸢尾转过身,见是四人,便先向毓秀与如月屈膝行了礼,声音清亮:“睦嫔娘娘,荣嫔娘娘。”而后抬眸看向另外两人,眼底没什么多余情绪,直截了当问:“诸位娘娘寻我,有事吗?”
“你这一身,未免太超规制了。”佟佳毓秀凝着她的裙摆与花冠,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纵然太后娘娘疼你,许你穿其他样式的长裙,也不该这般张扬;更别说这象牙嵌碧玺的花冠,用料精致得远超贵人规制,你戴在头上,就没觉得逾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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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鸢尾身上,带着各异的神色——毓秀的眉头微蹙,张淑怡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赞同,如月倾国倾城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审慎,白蕊姬的眼神更是像淬了细刺,直勾勾盯着她发间的象牙花冠
鸢尾却半点没露怯,反而轻轻抬了抬下巴,唇角的笑意愈发热烈张扬,连眼尾都染着鲜活的光:“太后娘娘既然特意赏了嫔妾这衣裳和花冠,嫔妾既收下了,自然要穿在身上、戴在头上才不算辜负心意。难不成诸位娘娘觉得,该把这些好东西锁进匣子当摆件,或是任由它落满灰尘,才算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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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落音,张淑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般直白的性子,在园子里有太后护着倒无妨,真回了宫,后宫规矩层层叠叠,怕是要惹不少麻烦
如月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裙角,心底也暗自思忖:如今在圆明园尚且管不住她的张扬,明年三月回紫禁城,没了太后这般近在咫尺的庇护,她再这般不管不顾的模样,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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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蕊姬听得牙根都发紧,指尖掐着海棠色裙料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同样是后宫嫔妃,凭什么鸢尾就能凭着太后的偏爱,这般肆无忌惮地逾矩?
那象牙花冠上的碧玺与珍珠,她想给锦瑶求一支体面保障,都不敢开口被皇上申斥,鸢尾却能这般大大方方戴在头上,还半点不知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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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钴禄如月望着鸢尾眼底毫不收敛的张扬,指尖轻轻摩挲着裙上的芍药暗纹,语气看似温和,话里却藏着提点的意味:“园子里本就比宫里松快些,太后娘娘疼你,容你自在些也无妨。既如此,明年三月回紫禁城后,还是按宫里的规制来才好——别到时候失了体面,反倒让太后娘娘为你费心。”这话明着是劝,实则暗指回宫后再不能这般逾矩张扬
鸢尾本就像朵带刺的鸢尾花,热烈直白里藏着几分锐利,此刻听出如月话里的敲打,又察觉到四人眼底的不喜,心底那点对她们的不喜顿时翻成了直白的锋芒
她眼底瞬间凝了冷意,目光像带着细刺扫过四人,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不客气:“皇上早跟我说过,喜欢我这性子,让我不必为了旁人改分毫。你们看不惯我这般自在,不过是因为你们从不愿花真心跟太后娘娘交心,只想着算计着讨庇护、要赏赐,自然得不到太后娘娘亲手挑的冠子、特意做的衣裳——说到底,是你们自己没那份福气,倒来怪我太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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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话锋一转,眼底重新燃起鲜活的光,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连声音都亮了几分:“太后娘娘喜欢看我跳舞,特意让人给我做了好几件绣鸢尾花的软烟罗襦裙,说穿这裙子跳舞最是灵动。那我自然要穿着给娘娘瞧,不辜负她的心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人沉下来的脸色,语气更添了几分锐利:“你们自己没用,不肯真心待太后,得不到娘娘的偏爱,反倒怪别人有本事让娘娘放在心上?今年除夕宫宴,我要跳《秦王破阵乐》给太后娘娘看,这事早就禀明皇上了,皇上晋了嫔妾为贵人!”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瞬间让四人脸色更沉——如月眼底审视,毓秀眉峰紧蹙,显然觉得鸢尾这番话太过张扬无礼
张淑怡眼底满是不赞同,觉得她不该在同级与位分稍高的嫔妃面前这般放肆
白蕊姬更是气得心口发闷,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只觉得鸢尾仗着太后与皇上的偏爱,实在太过火了,半点不把她们这些嫔妃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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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蕊姬听得牙根发痒,攥着帕子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气,话里话外都在点醒鸢尾:“你莫不是仗着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偏爱,就敢不把嫔位娘娘放在眼里了?”
话音落时,她目光刻意扫过身旁的如月与毓秀,明晃晃提醒着鸢尾——这两位可是位分在她之上的嫔,绝非她能随意轻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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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怡站在一旁,眉头拧得更紧,心底满是诧异。她入宫不过两年,虽不算久,却也见过不少人——有争宠的、藏拙的、温和恭顺的,却从未遇过鸢尾这般不管不顾的性子,仿佛眼里只装着自己的欢喜,半点不顾及旁人的脸色与后宫的规矩
鸢尾听完白蕊姬的话,容色瞬间冷了几分,眉宇间的娇纵却更甚,像是被触了逆鳞般。她冷冷地扫了四人一圈,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眼里?在嫔妾心里,皇室真正的主子只有皇上与太后娘娘。至于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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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连正眼都不再多给四人一个,随意地福了福身,动作敷衍得近乎失礼
而后转身唤了声“春桃”,便提着裙摆,踩着石板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曲院风荷,那抹宝石蓝与殷红撞色的裙角,在满池绿意里晃得人眼晕
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四人脸色各异,却都透着一股憋闷
佟佳毓秀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愠怒:“简直……真的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