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九月底
九州清晏的内室浸在初秋的暖光里,窗边的楠木榻铺着素色云纹软垫,榻前案桌上摆着几分雅致物件——几枝盛放的菊花、带霜的红枫枝、缀着细雪似的雪柳,还有一只做旧的洒金青铜花瓶,釉色温润,透着岁月沉淀的质感
若璃坐在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菊花瓣,目光扫过室内的雕花木饰、描金陈设,忽然弯唇笑出了声:“说起来,我还是这十五年来头一遭进这九州清晏的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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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穿一身宝石绿色凤尾纱广袖衫配同色齐腰襦裙,裙身用金线勾勒的菊花纹样格外精巧,花瓣边缘还缀着细碎的黄水晶与绿碧玺,风一吹裙摆微动,水晶与碧玺便闪着细碎的光
耳间水晶珍珠耳坠垂着细链,随呼吸轻晃;盘起的随云髻上,一支黄水晶菊花珍珠步摇最是亮眼,黄水晶似菊瓣、珍珠如露珠,旁侧还簪着一朵新鲜的“卧凉烟”,淡紫花瓣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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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就坐在若璃对面的梨花木椅上,一身品月色蜀锦束腰常服,衣上银线绣的菊纹与鹿纹相得益彰,菊显清雅、鹿藏灵动
腕间绿松石十八子触手温润,他看着若璃摆弄花叶的模样,眸中盛着柔和的笑意,
他听着若璃的话,眸中笑意更浓,顺着话茬轻声应道:“往后您若想过来坐坐,随时都能来,这儿也能添几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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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指尖捏着枝雪柳,小心地将细弱的花枝插进青铜花瓶里,雪白的小花缀在枝头,恰好与瓶中的红枫、菊花相映成趣
她抬眼看向弘历,语气里带着几分对琐事的惦记:“下个月中旬就要在上下天光给温宜择婿了,前些日子我让小夏子送到你那儿的名册,你可看过了?”
弘历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显温和,微微颔首应道:“儿臣看过了。马佳氏、舒穆禄氏、西林觉罗氏、董鄂氏四家的儿郎,底细都记得清楚。您还在册子上细细批注——马佳氏那孩子性子爽朗,待人热忱;舒穆禄氏沉稳持重,做事妥帖;西林觉罗氏生得好模样,性子又温雅;董鄂氏则多了几分凌厉,是个有主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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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里添了柔软:“这几家的儿郎都是京中拔尖的,无论温宜最后选了哪一个,都是好归宿。皇额娘为温宜的事这般费心细选,连各人的脾性都摸得透彻,真是太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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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听着弘历的话,眼底笑意像揉进了漫天星河,亮得温润
她捏着支金丝盘龙菊,轻轻插进青铜花瓶,艳黄的花瓣衬着雪白雪柳,格外鲜活
又拿起案上红枫,微微用力折断一小支,斜斜插在菊花旁,红枫的热烈与菊的明艳相映,瞬间让瓶中景致多了几分错落的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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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就在上下天光的楼阁上办个小宴,”她一边摆弄着花枝,一边细细盘算,语气里满是对温宜的疼惜,“廊下、案头都摆上新鲜菊花,再备些温软的茶点、清甜的果饮。让那几家的儿郎赏着菊、聊着天,少几分择婿时的拘谨,反倒能从谈吐举止的细节里,看出各人的品行心性。敬太嫔、曹太嫔也陪着温宜一起,多看看、多聊聊,也能帮温宜拿拿主意。”
弘历坐在对面,指尖轻轻盘着腕间的绿松石十八子,目光落在若璃专注摆弄花枝的侧影上,眼底满是柔和的暖意
等若璃说完,他才轻声应道:“好,都听皇额娘的安排。您考虑得周全,温宜定能选到合心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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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里的话音刚落,廊外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李玉捧着个烫金册页,轻步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皇上,宫里内务府把今年进贡的蜀锦、月华纱、织金缎,还有布料数量册子都送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今年在园子里过除夕,内务府特意把这些珍贵料子送进圆明园,好备着年底年礼赏赐用。”
弘历指尖盘着十八子的动作微顿,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冷冽,随即又压下,声音依旧温和平稳:“宫务不是早就让皇后、荣嫔、睦嫔三人一同打理了么?这些布料和册子,直接送去她们住处便是,不必呈到这儿来。”
一旁的若璃没留意他们俩的对话,只专注地转着案上的青铜花瓶,目光在红枫、雪柳与菊花间来回打量,时不时调整花枝角度,琢磨着怎样摆放才更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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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闻言,悄悄抿了抿唇,躬身的幅度又低了几分,声音压得更轻:“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做主让送来的。她说……这次送来的蜀锦只有四匹,月华纱五匹,织金缎四匹,可要分的嫔妃有十七位。”
话说到这儿,他便停了口,余下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料子太少,三人拿不定主意,便把难题推到了皇上这儿
弘历垂眸看着腕间绿松石十八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冰凉的珠串,眼底先掠过一丝冷笑——不过是布料分配这点琐事,三人竟都拿不定主意,还要把难题推到他面前,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转瞬,那笑意便沉成了不耐,眉峰微蹙着扫向李玉的方向,语气里藏着压不住的烦躁:“送回长春仙馆去,让皇后跟荣嫔、睦嫔自己想办法。”
他顿了顿,指尖猛地攥紧串珠,连声音都冷了几分:“若是实在想不出来,朕就把宫里的明嫔薛宝钗带着永璟接来园子里,让她教教她们——她出身商贾,打理铺子、算计分配本就是拿手的,这种小事,她定能做得妥妥帖帖。”
李玉听着皇上话里的火气,后背悄悄沁了层薄汗,忙躬身应下“奴才这就去办”,脚步放得又轻又快地退了出去——再晚一步,怕是就要撞上皇上的怒气了
一旁的若璃这时才调整好花枝,抬头恰好瞥见李玉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弘历紧绷的下颌,忍不住笑着打趣:“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倒把人吓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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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目光从那瓶错落有致的花上收回,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刻意隐去了方才的不耐,只捡着轻巧话提:“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她们瞧着年礼的料子少,担心分配不均,拿不定主意罢了”
若璃闻言,指尖还捏着片刚落下的枫树叶,漫不经心地摆进瓶沿缝隙里,随口便接了话:“这有什么难的?料子不够就按妃位高低来分,先紧着位分高的挑,真要是分到最后没了珍贵料子的,多补些花样新奇的软缎、杭绸也就是了——软缎亲肤,杭绸清爽,做常服穿也舒服,未必就比蜀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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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趣事,抬眼看向弘历时,眼底都闪着光:“对了,前几日我用那云水蓝软烟罗绣稻田插秧图做了件广袖衫,穿在身上瞧着就凉快。我还特意给你也琢磨了个新奇花样,保管你见了也觉得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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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一听,当即从梨花木椅上起身,走到榻边挨着若璃坐下,一只手随意拨弄着案上余下的几枝“卧凉烟”菊花,另一只手轻轻捏住若璃垂在膝边的衣袖,指尖触到软烟罗的细腻质感,语气里添了几分期待:“哦?是什么花样,倒让皇额娘这般上心,快跟儿臣说说。”
若璃闻言,故意挑了挑眉梢,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指尖轻轻点了点弘历的手背:“这要是提前说了,往后你见着成衣,哪还有半分惊喜?”
弘历握着她衣袖的手轻轻晃了晃,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少见的软意,尾音微微上扬:“皇额娘~”那声唤得又轻又软,倒有了以往十几岁的撒娇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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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哎呀,真是服了你了!”若璃被他这副模样逗得笑出了声,指尖拂过案上的红枫枝,才缓缓道来,“是用秋波蓝的蜀锦,绣一幅辽阔草原天马浴河图。你想啊,浅蓝的料子当草原,深青绣出蜿蜒河水,再让几匹骏马踏在河里,特意用琉璃缀珠做水珠,孔雀尾羽线勾溅起的浪尖,风一吹衣裳动起来,那水珠似要从锦缎上滚下来,多鲜活。”
弘历听得认真,待她说完,忍不住抿唇笑开,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握着她衣袖的手又紧了紧:“这般巧思,儿臣自然喜欢——光是想着那画面,就觉得比寻常纹样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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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除夕,儿臣和承翊表兄陪着皇额娘过,定不让您觉得冷清。”
弘历指尖轻轻蹭过案上菊花的花瓣,声音放得格外柔,像是怕惊扰了这室内的静谧
若璃听着,忽然屈起手指慢慢数着,语气里满是对日子的惦念:“今年园子里的人是真不少,单说孩子们就热闹——温宜这是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夜了,明年七月就要出嫁;永琏也满四岁了,眉眼间越来越显聪慧;锦瑶快一岁半,正是牙牙学语惹人疼的时候;还有刚满月的永珺,粉雕玉琢的,瞧着就让人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