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的涵古茹今,晨露还凝在窗畔兰草叶尖,内室便传出一阵清亮的婴啼,划破了晨间的静谧——晰月平安诞下了一位小阿哥
弘历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沉吟片刻,提笔写下“珺”字:“就叫永珺吧,愿他往后如美玉般温润通透。”
隔间里,若璃坐在铺着软垫的圈椅上,目光落在乳母怀中的永珺身上,眼底满是笑意——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睫毛纤长,呼吸匀净,一看便知是个康健的孩子
高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孙儿的小脸,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连眼角都染着欢喜
意欢则轻轻凑在乳母身边,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永珺的小耳垂,动作轻柔得怕惊扰了他,眼底满是温柔
内室床榻上,晰月半躺着,身上盖着柔软的蜀锦薄被,脸色虽带着产后的浅淡,眼底却亮得像盛了星光,望着隔间的方向,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声音轻缓却满是笑意:“终于见到孩子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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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仙馆
琅嬅坐在在铺着素色锦缎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烟霞色裙裾上的暗纹,一声绵长的叹息从喉间溢出,混着殿内沉闷的空气,散得满室寂寥
她如今早已没了什么底气,宫权被一分为三,睦嫔佟佳毓秀持重,荣嫔钮钴禄如月变得沉稳,两人联手操办今年圆明园的除夕宫宴,从菜式规格到仪轨安排,大多由她们定夺,自己这个皇后倒成了可有可无的看客
更让她心焦的是后宫的子嗣之事,眼瞧着孩子一个个降生:晰月刚诞下永珺,那孩子的外祖父高斌可是在太后父亲手下当值的四品官,背后有太后隐隐照拂;先前薛宝钗的永璟,虽出身商贾,却也凭子嗣站稳了脚跟
她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窗棂外枯寂的竹影上,又一声叹息沉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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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年九月中旬·万方安和
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浸在初秋的澄澈天光里,檐角垂落的宝石风铃最是灵动——碧玺、珍珠与琉璃串成的珠链随荷风轻晃,叮咚脆响漫过水面,混着满院菊花的清冽香气,把九月的燥意滤得只剩沁凉
卐字屋正殿连着四道游廊,临水水榭的栏杆边、窗台下,处处都摆着盛放的菊,像是把秋日的斑斓都拢在了这里:淡紫的“卧凉烟”如云雾般缥缈,珊瑚红的“东篱珊瑚”艳得热烈,淡绿渐变的“太液清波”透着水润
还有“梨云杏雨”,粉白花瓣嫩得如玉,内芯那点淡金似揉了星光;“贵妃醉酒”娇艳欲滴,“仙露蟠桃”深粉叠着浅粉,“山舞银蛇”奶白得纯净
“青山古刹”淡橙如落日余晖,“雪罩红梅”玫红里藏着细碎白边,“沉香台”橙红得像燃着暖火,每一盆都开得肆意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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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榭中央,一道江南烟雨双面苏绣屏风立着,正面绣着烟柳画桥、乌篷泊岸,背面是黛瓦白墙、杏花微雨,针脚细得让水汽似要从绢上漫出来,恰好将榭内一角衬得雅致清幽
若璃便坐在屏风旁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一身云水蓝软烟罗广袖衫配同色齐胸襦裙,裙身绣的稻田插秧图格外精巧——浅蓝纱底上,青嫩禾苗排得齐整,弯腰插秧的农人衣袂轻扬,指尖、禾叶尖还缀着细小的琉璃水珠,风一吹裙摆微动,竟似能看见水珠滚落、农人起身的鲜活模样
她梳着随云髻,发间一支蓝琉璃黄水晶麦穗步摇最是亮眼,琉璃如露、水晶似穗,随呼吸轻晃
旁侧一支蓝玛瑙玫瑰花簪莹润剔透,花瓣纹路清晰得像刚摘下来
耳畔蓝玛瑙耳坠垂着细链,腕间冰蓝翡翠十八子触手温润,整个人贵气里透着几分田园的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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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着盏海棠花饮,瓷勺轻轻搅了搅杯中浮沉的花瓣,浅啜一口,清甜的花香漫过舌尖,眼底便漾开一抹温和笑意,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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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嫔钮钴禄如月穿一身宝蓝色绣木槿云锦旗裙,深蓝底上,木槿花从裙角蜿蜒至腰际,花瓣用银线勾边,暗纹繁复却不张扬,衬得她容色绝丽身姿端庄,只是指尖悄悄攥着裙摆,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拘谨
睦嫔佟佳毓秀则是松绿色百合云锦旗裙,素净的绿底上,白色百合或绽或含,花叶用墨线绣得立体,透着她一贯的沉稳内敛,她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和地迎着若璃
贵人张淑怡身着螺钿紫紫藤萝云锦旗裙,淡紫纱底上,紫藤花簇垂落如瀑,银线绣的花穗似沾着晨露,衬得她书卷气十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难掩几分紧张
“四个月没召你们过来,心里可有什么想法?”若璃放下茶盏,语气轻缓得像榭外的荷风,眼底笑意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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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屈膝福身回话,声音整齐又带着恭谨:“臣妾们没有别的想法,知道太后娘娘是想让臣妾们沉沉心,不敢妄议。”
若璃闻言,眉眼弯得更甚,嘴角轻轻上扬,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你们啊,嘴上说得恭顺,心里的心思我还能不懂?不就是惦记着库房里那支九凤朝阳钗么。”
这话一出,三人脸色微变,连忙又要起身请罪,声音里多了几分局促:“臣妾们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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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笑着摆了摆手,指尖碰了碰腕间的翡翠十八子,语气软了下来:“坐着吧,这点念想算不得什么,不用这般拘谨。”
若璃指尖轻轻摩挲着冰蓝翡翠十八子的温润表面,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坦诚又带着几分通透:“如月与毓秀如今各掌三分之一宫权,也算弥补了你们家族在朝中无人的些许短板,往后行事也多些底气;淑怡你父亲是张廷玉,朝堂根基稳固,反倒不必急在一时,后宫与朝堂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得权自然会慢些。”
她顿了顿,话锋转向那支众人惦记的九凤朝阳钗,眼底笑意更浓:“你们想争那支钗,也合情理——有出身傍身,有优势可依,在后宫里盼着多份体面、多些保障,本就是常情。更何况,除了你们,明慧、薛宝钗心里怕也存着这份念想呢。”
话音刚落,若璃便故意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打趣:“不过话说回来,那支九凤朝阳钗,如今还真赏不了你们,我呀,只能留着它在库房里,自己偶尔拿出来瞧瞧,也算孤芳自赏了。你们今年能来园子里避暑,能得我这份惦记,已是幸运;这次赏完,往后再想要好东西,可就得缠着皇上去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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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朝廊下唤了声“云香”。云香立刻端着描金漆托盘轻步上前,托盘里整齐摆放着三件手串:
鸽血红宝石十八子艳得似燃着暖火,颗颗圆润剔透
冰蓝翡翠十八子清透如湖水,触手冰凉
羊脂白玉嵌翡翠十八子则温润雅致,白玉与翡翠相映成趣
若璃指着托盘,眼底带着几分郑重的玩笑:“这可是最后一次我给你们赏这些体面物件了,往后可没这般容易喽。”
三人听着这话,先前的拘谨早已散去,脸上都绽开了笑意
如月目光最先落在那串鸽血红宝石十八子上,伸手拿起时,指尖触到宝石的温润与艳色,眼底瞬间亮了几分——这红既热烈又不失贵气,正合她如今荣嫔的身份
毓秀则选了羊脂白玉嵌翡翠十八子,白玉的细腻混着翡翠的清透,触手温润,恰衬她沉稳内敛的性子
淑怡最后取了冰蓝翡翠十八子,冰蓝的色泽清冽雅致,与她裙上的紫藤萝纹样相映,握着串珠的手都轻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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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本就爱打扮,目光早被若璃裙上的纹样勾住,此刻握着鸽血红宝石十八子,忍不住抬头看向若璃的云水蓝襦裙,语气里满是真切的赞叹:“太后娘娘这稻田插秧图的花样,真是既新鲜有趣又透着烟火气!青禾、农人、露珠绣得活灵活现,风一吹裙摆微动,竟像真见着了田间插秧的热闹景致,这般巧思,嫔妾还是头回见。”
她这话倒说出了毓秀与淑怡的心思——二人方才便悄悄留意到若璃裙上的纹样,以往见惯了花鸟、云纹,这般以田园生活为景的绣样,既不张扬又满是意趣,确实是从未见过的别致样式,此刻听如月提及,都忍不住轻轻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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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式是我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若璃指尖轻轻拂过裙上的琉璃水珠,眼底漾开回忆的笑意,“八月初天还没这么凉的时候,我带着温宜和鸢尾去武陵春色找黛玉小坐,见她穿着我去年送的那匹松黄色荔枝苹果花蜀锦做的长裙,瞧着雅致又鲜活,我们就顺着衣裳花样聊开了。”
她顿了顿,细细数着当时的趣事:“温宜说想试试银红色软烟罗,绣上白鹭芦苇荡,风一吹裙摆晃起来,定像有白鹭在芦苇间飞;鸢尾偏喜欢热闹,说要丁香色料子绣芝麻杆山雀,看山雀啄芝麻粒的模样多鲜活;黛玉则念着诗经,说想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景致,透着几分雅致。我听着她们说,就想起田间插秧的景象,觉得绣在云水蓝软烟罗上肯定清爽,便有了这稻田插秧图。”
说着,她又笑着给三人提建议:“你们也可以多想想特别的花样,不用总拘着花鸟云纹。比如用殷红色绣冬日雪景柿子,红柿挂在白雪枝桠上,多喜庆;月白色料子绣青梅煮酒,青竹、酒盏、青梅衬着白,多有雅趣;还有杏子色,绣上红樱桃配绿芭蕉,红绿撞色又鲜活,穿在身上定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话刚落,如月、毓秀与淑怡三人眼眸瞬间亮了——她们往日选纹样总想着贴合身份,从未想过能将日常景致绣在衣裳上,若璃说的这几种,既有新意又合时宜,连握着十八子的手都不自觉紧了几分,心里已悄悄盘算起该选哪种料子、哪种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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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怡的目光本就被游廊边的菊花吸引,先前初见时便觉得新奇,此刻听若璃说起衣料花样,余光又瞥见那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视线顿时定住——那淡紫的“卧凉烟”、粉白的“梨云杏雨”,花瓣舒展、色泽别致,宫里从未见过的品种,显然是万方安和独有的景致
她忍不住轻声开口,指尖悄悄指向那丛淡紫菊花:“娘娘,那就是‘卧凉烟’吧?”语气里满是确认的好奇,目光落在花瓣上,看着那如烟似雾的淡紫色,只觉得雅致得不像话
如月与毓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菊花淡紫得通透,花瓣轻软如纱,真像拢了一团缥缈云雾,可如月本就偏爱明艳些的色彩,看了片刻便笑着摇头:“‘卧凉烟’是清雅,但依我看,还是娘娘这儿的‘贵妃醉酒’更出彩——那颜色娇艳欲滴,像裹了层蜜似的,瞧着就喜人。”
毓秀却有不同偏爱,她目光扫过满院菊花,最终落在那盆橙红的“沉香台”上,语气带着几分沉稳的欣赏:“我倒觉得‘沉香台’最好。橙红得温润不刺眼,花瓣层层叠叠像座小台,透着股踏实的贵气,比‘贵妃醉酒’多了几分内敛,比‘卧凉烟’多了几分暖意。”
张淑怡的目光从“卧凉烟”上移开,又被另一丛菊花勾住了视线——那是盆“太液清波”,淡绿的花瓣从边缘向花心渐渐深了几分,像把太液池的绿水揉进了花瓣里,清透得连叶脉都透着水润。她忍不住轻声感叹:“这‘太液清波’的绿色也格外特别,不是寻常的深绿、浅绿,倒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嫩色,看着就凉快。”
若璃顺着她的话看向那盆“太液清波”,又扫过旁边艳红的“东篱珊瑚”、娇媚的“贵妃醉酒”,眼底笑意更浓:“‘东篱珊瑚’热烈、‘贵妃醉酒’娇媚,颜色讨喜。养花跟穿衣一样,若只有一种颜色、一种模样,难免显得单调。花还是要多姿多彩的好,红的艳、紫的雅、绿的清、白的净,凑在一块儿才热闹,看着也舒心,就像这满院的菊,各有各的好,才衬得这万方安和有生气。”
若璃看着三人对着菊花目不转睛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提议:“你们要是喜欢,就各剪一支簪在发间。这秋日里应季簪花,既合时景,又能衬得人精神透亮,比单戴珠玉多几分鲜活气呢。”
三人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应声,云香很快取来三把小巧的银剪递上
如月选了支艳艳的“贵妃醉酒”,指尖捏着花瓣小心剪下,怕碰损了娇嫩的花型
毓秀则挑了支“沉香台”,橙红花瓣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淑怡自然选了那支“太液清波”,淡绿花瓣透着清爽
……
她们走到廊下的案桌旁,就着桌上的铜镜细细簪花——如月将“贵妃醉酒”斜插在鬓边,艳色与宝蓝色裙装相映
毓秀把“沉香台”簪在发髻一侧,橙红与松绿撞出温和暖意
淑怡则将“太液清波”别在发间,淡绿点缀着螺钿紫裙,格外清雅
镜中的三人鬓边簪菊,眉眼间都添了几分秋季特有的疏朗,连周身的气韵都鲜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