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六月初·杏花春馆
夜色漫进侍女厢房的窗棂,桌上烛火摇曳,映得那只琉璃宝石花瓶愈发晶莹。冷清秋坐在桌前,指尖轻轻拂过瓶身,看着里面依旧鲜活的红白玫瑰与玉簪花,口中不自觉呢喃:“太后娘娘竟真的把这琉璃瓶给了我……”
她想起白日里若璃温和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复杂——太后实在通透,从不在乎物质贵重,只在意插花时那份纯粹的欢喜
可也正因这份不在意,她随手“漏下”的点滴,对旁人而言便是天大的恩惠,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境遇
就像玉贵人鸢尾,分明该按规制穿着旗裙,却因太后的偏爱,日日身着精致长裙;连首饰都逾了贵人本分,那些价值不菲的萤石步摇、翡翠手镯,若不是太后赏的,以她乐坊舞女的出身,这辈子都未必能摸到
冷清秋轻轻叹了口气,将烛火拨亮些,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或许,正是这份不加掩饰的偏爱与大方,才让有些嫔妃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烛火映着冷清秋微蹙的眉,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琉璃瓶壁,心底的疑惑像团绕不开的线,终于忍不住轻声自语:“我实在想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不去讨好太后呢?”
她想起先前听来的传闻——皇后琅嬅早在雍正十一年就入了宝亲王府做嫡福晋,而那时的太后,还只是常住圆明园的贵妃,多少该有过接触、攒下几分情分。可如今皇上登基才不过三年,皇后竟落得被分走三分之二宫权的地步,连打理后宫都要处处受限
“按说有早年那点情分在,哪怕稍微顺着太后些,递递心意、说些体己话,也不至于把关系处成这样……”冷清秋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满是不解,“难不成是皇后觉得太后早年只是园子里的贵妃,没把这份情分放在眼里?还是说,她们之间早就藏了旁人不知道的嫌隙?”
冷清秋望着烛火出神,指尖捏着帕子轻轻绞动,心里忽然清明了几分:“富察府那位夫人,当初跟我谋划时,定然有没说透的隐情。”
她想起今日见若璃时的模样——温柔鲜活,待人又大方,连宗亲都信服爱重,这样的人,格局与心胸绝不是小肚鸡肠之辈
“琅嬅能让太后对她冷淡,连皇上都直接收回三分之二宫权,定然不是小事。”她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探究,“说不定是她做了什么让太后都冷淡的事,惹得皇上底线,才落得这般境地。”
话音刚落,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猜测压了下去——这些宫闱秘事,本就与她无关
“还好没签死契”冷清秋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玉簪花绒花,眼底重新燃起光亮,“等熬过这阵子,抓住机会入了后宫,便是我自己的前程路,至于琅嬅做过什么,管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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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年六月十日·万方安和
乾隆五年六月十日的万方安和,四面环水的游廊浸在初夏的水汽里,檐下挂着的宝石碧玺珠子风铃,被风拂得叮咚作响,细碎的声响混着荷香漫过青砖,连空气都似染了几分清润
廊柱上悬着几只苍蓝色蝉翼纱香囊,纱质轻薄如雾,风一吹便轻轻晃荡,里头装着的青桔、梨花、芭蕉叶、丁香花与薄荷叶,散出清冽又甘甜的气息,恰好驱散了六月的燥热
游廊深处四处立着冰缸,丝丝凉意从缸口漫出,将狼毒花海双面苏绣屏风衬得愈发雅致——屏上紫艳的狼毒花似要从锦缎上漫出来,与临水廊下的粼粼波光相映,倒像把塞外风光挪进了这江南意趣的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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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半躺在湘妃竹贵妃榻上,一身碧海青软烟罗广袖衫绣着皎月流云,银线勾的月光在衣料上泛着柔润光泽;下身珊瑚红软烟罗齐胸裙缀着昙花绣纹,层层花瓣似刚沾了夜露,鲜活欲滴
她发髻梳成精致的单螺髻,冰蓝翡翠流苏步摇垂在肩侧,走动时碎钻晃出细闪;蓝宝石蝶戏发钗斜簪发间,与耳垂上的蓝翡翠耳坠相映成趣,腕间一串红珊瑚手串随动作轻晃,衬得指尖愈发莹白
此刻她正用银勺舀着玛瑙碗里的乳酪樱桃,乳白的酪体裹着鲜红的果肉,入口便是清甜的奶香,眉眼间满是慵懒的惬意
……
“真真可算见着两个新妇了。”舒妃意欢坐在贵妃榻另一侧,一身青绿色月华纱旗裙绣着疏荷,墨绿的荷叶与粉白的荷花在衣料上舒展,衬得她本就清艳的眉眼愈发脱俗
她语气熟稔,眼底带着笑意看向对面的香见与玉妍
香见与玉妍并肩坐在梨花木椅上,依旧是往日的装扮——香见着云水蓝软烟罗长裙,裙上白云松鹤绣纹清雅如湖面初雪;玉妍穿水红色软烟罗长裙,白鹭掠湖的纹样鲜活灵动
玉妍手里捏着块茉莉蜜茶糕,笑着打趣:“怎的?去年这时候,你们定然又围着姑母,讨喜糕与喜酒吃了吧?”
“吃是吃了,喝是喝了,就是没见着你们穿嫁衣的模样,也没看着那十里红妆从圆明园出去的盛景。”晰月娇俏地挨着若璃坐下,一身水粉色海棠纹软烟罗旗裙,裙角绣着垂落的海棠花枝,衬得她像枝刚绽的粉海棠
她话里满是打趣,“我可听说了,当初黛玉还堵着门,要小苏大人对催妆诗,险些把你们急得直跺脚呢!”
黛玉坐在一旁,身着天青色小鹿食苹软烟罗长裙,裙上几只小鹿低头啃食青草,灵动又可爱
她端着杯海棠花饮,浅啜一口后笑着点头:“可不急了吗?那会儿吉时快到了,他却卡在催妆诗上,我都怕误了时辰。”话音落时,眼底满是回忆的温软
香见与玉妍听了,脸颊瞬间泛起微红,玉妍连忙拿起块橙玉生塞进嘴里,掩饰着羞意;香见则轻轻拨弄着袖口的绣纹,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不远处的鸢尾,穿着湖蓝色软烟罗绣鸢尾花的长裙,裙上蓝紫鸢尾似要振翅飞离,她捧着碗荔枝玫瑰冻,用小勺舀着吃,甜润的滋味让她眉眼弯弯,张扬肆意的性子一如往日
廊下的冷清秋,依旧是一身碧色宫女服饰,发间簪着玉簪花绒花与细巧银饰,细碎的银铃垂在耳侧,却只在走动时晃出极轻的响
她安分地立着,目光静静落在众人身上——昭贵人林黛玉灵气逼人,眉眼间满是书卷气;舒妃意欢清艳无双,气质脱俗如月下寒梅
玉贵人鸢尾张扬肆意,鲜活得像团燃着的火;还有那位坐在角落的明嫔薛宝钗,一身秋香色姚黄牡丹软烟罗旗裙,裙上牡丹雍容华贵,她始终浅笑温润,举止妥帖得挑不出半分错处,若不是早已知晓底细,谁能想到她竟是商贾出身?
冷清秋暗自叹服,眼底掠过一丝敬佩——能在宫里里活得这般体面,薛宝钗的本事,果然不一般
……
若璃笑着放下手中空了的玛瑙碗,指尖还沾着些许乳酪的清甜,她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扬声说道:“我这儿可是新做了两道点心,你们肯定没尝过~”
这话刚落,鸢尾立刻眼眸一亮,手里的琉璃盏还剩半盏冰莲盏,却也顾不上细品冰凉的清甜,连忙追问:“太后娘娘,是什么呀?是像荔枝玫瑰冻那样的甜食吗?”说着便放下琉璃盏,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倾,满是期待
“皇额娘~”晰月也立刻缠了上来,双手轻轻抱着若璃的胳膊,水粉色海棠裙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弧度,语气带着撒娇的软意,“那我能先尝一口吗?方才的乳酪樱桃都没吃够呢!”
坐在角落的薛宝钗也笑着放下手中的盐渍梅子,指尖轻轻擦过唇角,秋香色姚黄牡丹裙衬得她姿态愈发端庄,目光温和地看向若璃,显然也对新点心多了几分好奇
若璃被两人的模样逗笑,侧过身朝着廊下温软唤道:“云林~”
……
话音刚落,云林与云香便端着两只描金托盘快步走来,托盘上盖着银质罩子,还透着丝丝凉意
云林走到榻前,笑着将托盘放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叮嘱:“来了,娘娘。不过娘娘可得少吃点,毕竟这几日您为试新点心,已经多吃了不少碗冰食,仔细伤了脾胃。”
若璃闻言,悄悄摸了摸鼻子,嘴角微微撇了撇,像个被拆穿小秘密的孩子,小声辩解:“我就吃一口,就尝个味道,肯定不多吃。”说着便伸手要去揭银罩,眼底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
云林掀开银罩,托盘里立刻露出两道精致点心——雪泡梅花酒盛在白瓷盏中,酒液澄澈,浮着几片新鲜梅瓣,还冒着细密的白汽;旁边的琉璃碗里,是裹着蔷薇粉霜的冰雪冷圆子,青桔碎点缀其间,看着便透着清凉
黛玉先端过一盏雪泡梅花酒,浅啜一口,梅香的清雅、米酒的醇厚与酒香的甘冽瞬间在舌尖散开,她眼底泛起笑意,轻声赞叹:“既有花香的清润,又有米香的绵长,连酒香都变得柔和了,很是爽口。”
鸢尾早已按捺不住,端过一盏便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梅甜,她立刻眼睛发亮,大声道:“好喝!比冰莲盏还清爽,夏天喝这个太舒服了!”
薛宝钗、晰月与意欢也各自端起琉璃碗,用小勺挖了一颗冰雪冷圆子
圆子入口劲道,蔷薇的淡香裹着青桔的酸甜,清爽不腻,恰好中和了先前乳酪樱桃的甜腻
晰月嚼着圆子,眉眼弯弯:“没想到蔷薇和青桔也能搭配,这味道太解腻了,吃完还想再要一碗!”
……
若璃看着众人吃得欢喜,忽然想起廊下的冷清秋,便笑着朝云香吩咐:“快给清秋也端一碗冰雪冷圆子,这圆子名字带‘冷’,她名字里也带‘秋’,正好让它们‘见见面’~”
廊下的冷清秋本是安静立着,闻言不禁惊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化为浅淡的笑意
她连忙屈膝福身,声音清泠却带着几分恭顺:“多谢太后娘娘体恤。”待云香将琉璃碗递来时,她又轻声补了句,“多谢云香姐姐。”
冷清秋捧着碗,小心舀了一勺冷圆子放入口中——圆子的劲道裹着蔷薇的柔香,青桔的酸甜在舌尖化开,不浓烈却格外清新,连带着夏日的燥热都消散了几分
她暗自感叹:太后娘娘当真是把日子过成了诗,寻常的点心到了她手里,都能变得这般新奇雅致,既好吃又有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