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十一月底·万方安和书事
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卐字殿宇衔着四道游廊与水榭，檐下悬着的宝石碧玺风铃还在轻晃，风过时碎响叮咚，混着初冬清冽的空气，漫过临水的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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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就坐在殿外临水的太师椅上，椅面铺着厚实的云锦兔纹软垫，绒毛蹭着衣摆，暖得恰到好处
身前一张梨花木长桌，桌面打磨得莹亮，映着头顶掠过的流云，连摆着的文房器物都添了几分灵动——粉红碧玺刻鸾鸟嵌珠玉笔洗里盛着清水
紫檀木嵌珠玉笔搁卧着三支细笔，红珊瑚笔架枝桠分明，冰紫翡翠杆湖笔、红玛瑙杆狼毫笔、暖玉笔杆紫毫笔依次排开，澄泥雕山水砚台里蓄着新磨的墨，特制的玫瑰香墨锭还搁在砚旁，余温未散的香气混着水意，清润又甜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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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穿一身宝红色织金缎绣雪景银杏树大袖狐毛交领齐腰裙，裙身绣着的银杏叶沾着“雪色”，金线勾勒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细闪，走动时似有碎雪从枝头飘落
腰间挂着赤金雕十二花神嵌宝石随身香囊球，球身垂着的流苏轻晃，里面芍药、矢车菊、梨花糅合的香丸，散出浅淡的甜香，随呼吸漫进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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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发的随云髻上，星河点翠钿缀着细碎的蓝宝石与珍珠，像把夜空中的碎星凝在了发间
蝴蝶珠花的翅尖嵌着极小的粉碧玺，风一吹便轻轻颤动；黄水晶雕银杏叶嵌碧玺步摇垂在鬓边，叶片通透，碧玺坠子蹭过耳际，痒得人心头软
耳畔是黄水晶银杏叶耳坠，腕间绕着黄水晶粉珍珠手串，抬手时珠串轻响，与裙角的织金纹路相映，贵气里藏着几分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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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站在桌侧，手里握着墨锭，正顺着澄泥砚的纹路细细研磨，墨色渐渐晕开，玫瑰香愈发清晰
若璃指尖拂过浅蓝矢车菊浣花笺，纸面上印着的淡蓝矢车菊纹细腻得似真，她缓缓提起暖玉紫毫笔，笔尖轻蘸墨汁，腕间手串轻晃，在笺上落下第一行字：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笔锋轻转，墨色浓淡相宜，恰如她此刻的心境——抬眼时恰好望见廊下立着的傅恒，他穿一身宝蓝色蜀锦绣银线兽纹束腰劲装，墨色兽纹在衣料上藏着沉稳，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正落在她握笔的手上，眼底的温柔似要漫出来
若璃唇角悄悄弯了弯，笔尖不停，续写道：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窗外的山影浸在水里，云影掠过水面时，连带着廊下的人影都似晃了晃
风里忽然掺了丝极淡的梅香，许是远处梅园的早梅开了，若璃笔尖微顿，落下第三句：
“微闻梅花气，吹落疏磬中”
墨香与梅香缠在一起，让人忘了时光流转。她望着笺上的字迹，想起后宫的纷扰、朝堂的起落，指尖轻顿，写下心底的慨叹：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最后一笔落下时，云林刚好停下研磨的手
若璃抬眼望了望澄澈的天，阳光落在暖玉笔杆上，泛着柔润的光，她轻轻写下收尾的句子，墨色轻浅，却透着十足的安然：
“时光清浅处，一步一安然”
笔锋收住，她将暖玉紫毫笔搁回笔架，指尖抚过笺上的字迹，风又吹过檐下的碧玺风铃，碎响里，连傅恒眼底的笑意，都似染了几分墨香的甜
……
若璃伸了个懒腰，骨节轻响间，宝红色裙上的银杏雪纹晃了晃，随后便懒洋洋地趴在梨花木长桌上，双臂往前舒展成一道软弧，再将脸颊枕在交叠的手臂上，长睫像蝶翼般轻颤两下，慢慢眯起了眼睛——阳光落在她发间的星河点翠钿上，碎光晃得人眼晕，连檐下的碧玺风铃都似放轻了声响
廊下的傅恒瞧着这模样，唇角的笑意忍不住往上扬，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竟生出几分想碰一碰她耳际黄水晶银杏叶耳坠的冲动
目光扫过桌上的浅蓝浣花笺，那句“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落在眼底，心底瞬间像被温水浸过，又软又痒——若璃怎么就这么会写？
明明是寻常字句，偏被她写出了缠人的暖意，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扰了这片刻的静
……
“好吃的过来喽~娘娘！”云香捧着描金漆托盘从殿内走出，托盘边沿还冒着细碎的热气，她与一旁收拾墨锭的云林相视一笑，眼底满是默契
若璃闻声睁开眼，长睫轻抬间，眼底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软意，望向云香时，漂亮的眼眸弯成了月牙：“我早闻到甜香了~”
说着便直起身，指尖点了点托盘，“去给小夏子他们也备一份搁在小厨房里，你们俩也别忙着伺候，去小厨房用点再过来。”
云香、云林笑着应了声“谢娘娘”，转身往侧殿去了
长桌上很快摆开四样吃食：雪霞羹盛在白瓷碗里，藕粉熬的羹底透着淡粉，缀着几粒殷红的枸杞
煮沙团卧在玛瑙碗中，糯米团子裹着薄糖霜，咬开便能见着流心的红豆沙与桂花馅
梅花汤饼是用梅花粉和的面，捏成五瓣花形，浮在清亮的汤里，撒着细切的香菜
玉井饭则装在青瓷钵中，米饭混着莲子、松仁与蜜饯，香得人鼻尖发痒
若璃拿起玛瑙碗，用羊脂玉勺舀了勺煮沙团的红豆沙羹，温热的甜意漫过舌尖时，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傅恒也在对面临水的栏杆边坐下，单手端着琉璃碗，用银勺舀起一枚梅花汤饼，咬下时，面的软与汤的鲜在嘴里散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若璃——看她勺尖沾着糖霜时轻轻皱眉的模样，看她吃到桂花馅时眼底发亮的神情，连水面掠过的风都似带着甜意，只觉这般岁月静好，便是此生最难得的光景
……
若璃舀着红豆沙羹的手顿了顿，抬眼撞进傅恒的目光里——他手里的银勺还悬在琉璃碗上方，目光却没落在汤饼上，反倒直直望着自己，连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
她忍不住弯着唇角打趣，舌尖还沾着桂花馅的甜香：“你看我干什么呀，我脸上又没沾着吃的。”说罢还故意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蹭过唇角时，带起一点细碎的糖霜
傅恒闻言低笑出声，声音裹着初冬的暖意，沉得像浸了蜜的酒：“娘娘。”
他没答她的话，只轻轻唤了一声，目光却悄悄往下移——从她弯成月牙的眉眼，到鼻尖沾着的细碎光尘，再到泛着粉的嘴唇，心底早把话补完了：怎么会没“吃的”？您的眉眼是甜的，笑起来的模样是软的，连说话时带着的桂花香气，都比碗里的沙团更勾人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碗的边缘，看着若璃又舀起一枚煮沙团，糯米皮咬开时，红豆沙顺着勺尖往下淌了一点，落在她的指尖
傅恒喉结轻轻动了动，差点就伸手想去替她擦掉，最后却只是把目光转回到自己的碗里，银勺舀起汤饼，却没什么胃口——再好的吃食，也抵不过看她一眼来得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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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花草房来送花了！”小夏子的声音从游廊那头传来，他刚在小厨房喝了碗热气腾腾的大骨头汤，脚步轻快地走近，语气里满是笑意，“说暖房里刚培育出新品种的芍药，特意送来给娘娘赏玩！”
若璃正用玉勺刮着玛瑙碗底的红豆沙，闻言眼睛一亮，笑着放下勺子：“芍药？这都快十二月了，暖房里竟还能养出芍药来，花草房倒是有心了。”
说着便起身，宝红色裙角扫过椅腿，腰间香囊球的流苏轻轻晃了晃
……
没过片刻，小夏子便领着一位宫女走进游廊深处的殿宇
那宫女穿一身浅粉色杭绸小袄，袖口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盆芍药——花盆是素白的瓷质，衬得株上的花儿愈发惹眼：
雪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堆了半捧初融的雪，偏偏在花芯周遭，有几瓣花瓣晕着明艳的玫红色，宛如雪原上落了几点红梅，艳得恰到好处
……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宫女将花盆轻轻放在案桌上，动作轻柔得怕碰落了花瓣，抬头时眼底带着几分期待，“这芍药是奴婢新培育的品种，名叫‘雪原红星’。”
若璃俯身凑近花盆，指尖轻轻碰了碰雪白色的花瓣，触感柔润得像上好的丝绸，她笑着点头：“果真与名字应景，雪色衬着红星，别致得很。”
目光转向宫女，语气温和，“这花是你培育的？你叫什么名字？”
……
“回娘娘，奴婢名叫南星。”宫女眉眼弯起，笑容里带着几分腼腆的骄傲，“这‘雪原红星’，确实是奴婢在暖房里试了大半年才培育成的。”
一旁的傅恒却在此时抬眸，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南星身上——方才小夏子领她进来时，他便留意到这宫女步态沉稳，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周身的利落劲儿，不似寻常养花宫女那般拘谨
他心底暗自思忖：这应当就是苏逸尘安插在花草房的眼线吧？
表面上是培育花草的宫女，实则暗中盯着万方安和的动静，护着若璃的安全，任何异常都能第一时间传出去。这般心思，倒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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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的指尖还轻轻停在雪白色的芍药瓣上，目光落在那几抹玫红上，语气里满是真切的赞叹：“你可真厉害~单凭着这份培育花草的手艺，便是在京城开家花铺，也定能引得不少人求着你上门培育新品，到时候怕是要被踏破门槛呢。”
南星听着这话，心底瞬间涌满了满足——如今能在圆明园花草房里，安安稳稳侍弄花草、培育新品种，不用看旁人脸色，不用强颜欢笑，跟两年前在云南乐楼做清妓时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那时候每日要对着各色客人赔笑，稍有不慎便会受气，哪像现在这般自在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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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眸浅浅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平和：“娘娘过誉了，奴婢觉得知足者常乐，如今能守着花草过日子，南星已经很知足了。”
说话间，她的余光悄悄扫过一旁的傅恒——眼前这人，应当就是富察傅恒吧？传闻中曾是四品武将，如今却屈身做侍卫守在太后身边，看太后的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情态，连半点掩饰都没有
怪不得苏大将军特意叮嘱，让自己多留意他的分寸，这般不加遮掩的心思，确实得时时看着些，免得逾矩惊扰了太后
傅恒敏锐地察觉到南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眸，指尖轻轻攥了攥衣摆——他自然猜得到，南星定是苏逸尘派来的人，连她都被叮嘱要留意自己，是苏逸尘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失了分寸吗？
呵，他偏不。他有的是时间，能一点点靠近若璃，能慢慢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总有一天，能完完全全得到她，不必急于这一时
……
若璃抬眸看向南星，眼底带着笑意，语气格外温和：“你先等等，你培育的这‘雪原红星’我实在喜欢，该送你个小玩意儿当嘉奖。”
她转头对一旁候着的云林吩咐，“把先前那螺钿锦盒取来。”又补充道，“待到明年五六月份，芍药花期盛时，你就把培育好的花全送来，插在殿里的瓶中，定是极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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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很快取来一只螺钿锦盒，盒身嵌着细碎的贝壳，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若璃接过锦盒，轻轻推到南星面前，笑着说：“喏，打开看看。”
南星连忙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锦盒的凉意时，心底满是期待，打开的瞬间，眼睛瞬间亮了——盒里躺着一支“喜上眉梢”喜鹊珠花：主体是两只金质喜鹊，鸟身用黑色玛瑙珠与深紫色珍珠交替镶嵌，细细勾勒出羽毛的纹理，精致得似要振翅
喜鹊的喙部嵌着颗圆润的红色珊瑚珠，眼睛则是两颗小巧的黑色碧玺，灵动有神
两只喜鹊立于珍珠与绿松石串成的梅枝上，梅花用粉色珍珠与红宝石珠攒成，花蕊处还点缀着极小的碎钻，闪着细碎的光
梅枝末端垂着一串珍珠与红玛瑙珠组成的流苏，轻轻一晃便叮当作响
……
“好喜庆的珠花！”南星忍不住赞叹，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连忙躬身谢恩，“谢太后娘娘赏赐！”
“快过年了，戴这支珠花既应景，又不显眼，正合适。”若璃看着她欣喜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往后也要多多努力，培育出更多好看的花草来。”
南星直起身，脸上满是真切的笑容，用力点头：“奴婢记下了！明年芍药花期到了，定将最好的花全送来，让娘娘赏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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