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二月十五·长春宫请安
长春宫的鎏金铜炉里燃着清甜的百合香，烟气缠上雕花梁木，殿内暖融融的氛围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活络
琅嬅端坐在上首宝座，石榴红暗纹旗装衬得她面色温和，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时，落在了站在末席的冷清秋身上
……
“倒是厉害呢~冷妹妹，这才多久就晋了常在，可得好好恭喜你。”荣嫔钮钴禄如月抚着自己五个月大的孕肚，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审视——她倒没想到，这个看似清淡的女子，竟真能凭着几瓶花讨得皇上留意
冷清秋微微屈膝，声音清凌却不失恭谨：“多谢荣嫔娘娘。”她身姿依旧挺拔，海青色旗装衬得气质愈发清冷，仿佛晋位之事于她而言不过寻常
“连续送了半个多月的插瓶，日日不重样，还能精准揣度皇上心意，确实厉害。”
贵人张淑怡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目光在冷清秋身上打了个转
宜贵人赫舍里明慧坐在一旁，闻言唇角微勾，却没接话，只端着茶盏浅啜，眼底藏着几分了然
青樱、意欢与晰月坐在前座，三人悄悄交换了个眼神——青樱捻着袖口的樱花纹，意欢垂眸望着茶盏浮沫，晰月则轻轻晃了晃腕间的玉镯，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果然如此”的意味
……
纯嫔绿筠没太在意这场对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满脑子都想着回宫后给永璋炖些冰糖雪梨
敏贵人白蕊姬却抬眼扫了冷清秋一眼，放下茶盏笑道：“能让皇上入眼的插瓶，定是极雅致的。冷妹妹什么时候也给皇后娘娘送一瓶？好让咱们姐妹每月请安时，也沾沾这能讨喜的雅致。”话里带着点看热闹的打趣，目光却没离开冷清秋的脸
睦嫔佟佳毓秀与温嫔舒敏坐在一侧，前者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后者则面色淡然，两人都只是静静看着，没掺言
冷清秋唇角微勾，语气依旧清凌：“送皇后娘娘的自然不能马虎，寻常花草配不上中宫气度，得是牡丹一类的富贵花才合适。等到四五月份牡丹开了，嫔妾亲自挑选品相最好的，若皇后娘娘不嫌弃，便给您送来。”
琅嬅听着，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轻轻点头：“皇上都入了眼的心思，本宫怎会嫌弃？倒要盼着四五月份，看看你选的牡丹。”
愉嫔海兰垂着眼，指尖悄悄掐了掐掌心——呵，四五月份？这哪里是说送牡丹，分明是在暗示五月中旬的圆明园避暑名单！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没露半分情绪
另一侧，颖贵人巴林湄若凑到舒敏耳边，小声笑道：“今年的避暑名单肯定有你！你去年就没去成，今年到了圆明园，正好去百骏园跑马，去看太后娘娘岸边的矢车菊，听说可好看了！”
舒敏闻言，眼底的清冷散去几分，眉眼柔和下来，轻轻点头
玉贵人鸢尾坐在角落，听着殿内的议论，只觉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拨弄着发间的蓝紫萤石步摇，满脑子都在盼着五月份快点来——到时候万方安和岸边，肯定开满了皇上特意给太后娘娘种的矢车菊，还能去太后那儿吃蔷薇青桔冰雪冷圆子，陪太后娘娘说说话、看话本子，比在宫里听这些勾心斗角有趣多了
李昭华垂眸捧着茶盏，指尖轻按盏沿，对殿内的热闹不掺半分心思，只静静听着众人闲谈
薛宝钗却忽然开口，语气温润带笑：“说起插瓶，倒让我想起去年夏日在九州清晏侍墨时，皇上案头那瓶粉荷竹枝——粉荷半开着，配着几枝疏朗的竹，最妙的是瓶底衬了两截干枯的莲蓬，枯荣相映，竟透着股难得的岁月静美。”
这话一出，晰月当即笑了，放下茶盏接话：“薛妹妹有所不知，那插瓶的法子，原是皇额娘教的。前几年夏日在圆明园避暑，我和意欢、黛玉陪着皇额娘坐画舫摘荷花，她看着莲蓬就说，脱水干枯的莲蓬，插在瓶里更有岁月寂静的韵味。”
……
意欢也笑着补充：“不止呢，娘娘还教我们用阴干的荷叶、荷花取出经络，将那细细的脉络粘在宣纸上，再添几笔淡墨，便能画出极雅致的‘荷络图’，比寻常的工笔画更有野趣。”
冷清秋坐在末席，指尖悄悄攥了攥衣摆——原来皇上案头的插瓶，藏着这样的讲究
自己那些精心搭配的兰草红梅，在皇上眼里或许不过是寻常景致，他肯晋自己的位分，多半是因为自己守着分寸，没敢有半分僭越，更没打太后的主意
她忽然明白，皇上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却最忌讳失了分寸、妄图触碰他底线（太后）的人
……
李昭华与张淑怡闻言，眼眸也亮了几分
李昭华抬眼望向窗外，想起从前在圆明园见过太后侍弄花草的模样，原来那般鲜活灵动的人，连对花草都有这般独特的见地
张淑怡则暗自记下“荷络图”的法子，想着往后也能学着做，说不定能讨得皇上或太后的留意
殿内的氛围因这话题愈发轻松，唯有冷清秋心底多了层盘算——往后行事，更要守好分寸，若能借着花草再得些机会，或许能离圆明园的避暑名单更近一步
“何止是花草与插瓶，太后娘娘的调香手艺更是一绝！”青樱放下茶盏，语气里满是怀念，“她调香从不用刻意搜罗珍稀材料，多是随手收取的寻常花材。比如春日酿杏花酒时，会特意留些酒露封存，等到秋日摘下新鲜菊花，再取一小块陈年白檀，将三者按比例调和——菊花的清苦、白檀的醇厚，混着杏花酒露的清甜酒香，连风都是香的。”
她想起自己十一岁那年，在圆明园除夕夜的万方安和，亲手誊写过一张“杏花春雨”香方，如今还珍藏在妆匣里，偶尔用一次，仍能想起当时暖阁里的酒香与花香
“我们也都有太后娘娘给的香方呢！”晰月笑着接过话头，眼底闪着回忆的光，“雍正十二年秋日，我和意欢、海兰她们几个，跟着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在圆明园住了一整年。皇额娘还分享给我们香方：我的是荔枝果香，甜而不腻，夏日用最清爽；意欢的叫‘月下美人’，混了昙花与晚香玉，夜里闻着格外清雅；海兰的是薄荷栀子，凉丝丝的带着栀子的甜，很是提神；皇后娘娘的是佛手柑柚子香，透着股利落的果香；青樱的是木芙蓉渡，绿筠姐姐的则是木兰清露，满是木兰的柔香。”
“可不是嘛，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每次用都觉得像回到了当年的圆明园。”绿筠轻声附和，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海兰也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那年秋日在园子里，太后还教她们调香，清凉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
意欢则望着窗外的红梅，想起与太后在画舫上闻着“月下美人”香、和她对诗词的日子，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连琅嬅听着，眼底都闪过一丝真心的温热——她想起当年收到“佛手柑柚子”香方时，那时的暖意，至今想起仍觉舒心
殿内众人一时都静了下来，空气中仿佛飘起了各色香气，有荔枝的甜、昙花的雅、薄荷的凉，也有木兰的柔
片刻后，张淑怡轻声感叹：“太后娘娘当真是全能，无论是诗词书画，还是花草调香，竟没有不精通的，也难怪皇上与各位王爷宗亲这般爱重。”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眼底满是认同——这样鲜活又通透的人，本就该被这般珍视
玉贵人鸢尾玩着发间珠串，忽然抬下巴插话：“你们没说！太后娘娘还会七步背身投壶，百发百中！对吧明嫔娘娘、颖贵人？”
薛宝钗与巴林湄若对视一眼，笑着点头：“是呢，去年夏日在圆明园亲眼见了，确实厉害。”
鸢尾又补了句：“去年我们都看到了，真的百发百中！”
青樱指尖捻着帕角，忽然勾起嘴角，眼底漫开回忆的暖光：“说起来，雍正四年我十岁时，还在圆明园见过当时还是瑾妃娘娘的太后穿男装踢蹴鞠呢。那天她束着墨发，穿一身月宝蓝色劲装，带着我、当时十一岁的皇上、十岁的纯亲王，还有十四岁的定郡王，再加上娘娘的随行侍卫傅恒、卓林、明安，凑了场热闹。上半场她特意护着我们几个孩子，教怎么带球传球；下半场换了个人场，她和傅恒、卓林他们配合得极好，动作灵动得像翻飞的蝶，最后还赢了整场。先帝那时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阳光落在娘娘男装的身影上，那份俊美鲜活，至今没见谁的容色能及得上。”
琅嬅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她竟不知，大哥傅恒早年还与太后、皇上有过这样亲近的交情，原来他们的渊源，比自己想的还要深
鸢尾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直拍手：“哇！太后娘娘穿男装踢蹴鞠？这也太有意思了！要是能亲眼见一次就好了！”
巴林湄若与舒敏也相视一笑，眼底满是向往，这般鲜活肆意的模样，实在让人好奇
宜贵人明慧、睦嫔毓秀也悄悄点头，连她们都忍不住心动
冷清秋垂着眼，指尖轻轻蹭过衣摆纹样，心底却敏锐察觉出青樱话里的炫耀
是啊，青樱与皇上、王爷们见证过太后最美好、最灵动的时光，这份旁人无法插足的过往，本就是无人能及的资本
薛宝钗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明悟——青樱这话看似是回忆往事，实则藏着旁人难及的底气
即便乌拉那拉氏家道中落，青樱在后宫也不算得宠，可单凭年幼时与皇上一同见证太后最鲜活时光的这份情谊，就足够让她的娴妃之位稳如磐石，无人能轻易撼动
佟佳毓秀悄悄攥紧了帕子，心底暗自盘算：自己虽出身名门，却少了这份“共同回忆”的加持，若想再往上晋位，怕是不能只靠家世，还得另寻办法
一旁的赫舍里明慧也心思微动，她与毓秀想到了一处——眼下后宫妃位本就紧张，除非谁能怀上龙裔母凭子贵，或是舒妃意欢、慧妃晰月中有人晋为贵妃，空出一个妃位名额，她们这些人才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三人交换了个无声的眼神，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相同的考量
这后宫之中，看似平静，实则处处都是暗藏的筹谋，而青樱那份无人能及的“回忆资本”，恰恰成了旁人难以逾越的一道坎
……
青樱垂眸浅啜一口茶，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怎会不知自己的处境？乌拉那拉氏早已没落，朝堂上连个能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后宫里也无格外恩宠傍身
她更清楚，荣嫔如月腹中若诞下皇嗣，定然会补齐最后一个妃位，到时候睦嫔佟佳毓秀、宜贵人赫舍里明慧、张贵人张淑怡，还有明嫔薛宝钗，这些盼着晋位的人，定会更急着找机会，甚至想把谁拉下来腾出位置
可青樱并不慌。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藏着笃定——弘历心里最是爱重若璃，而自己恰恰是后宫少数能与他共享“年少时陪若璃共度时光”的人
那些在圆明园里一起踢蹴鞠、听若璃教导练字的回忆，是旁人抢不走的羁绊
单凭这份独一无二的回忆，就足够她稳稳坐住娴妃之位，任旁人再怎么筹谋，也动不了她的根基
……
荣嫔如月垂着眼，掌心轻轻覆在自己五个月大的孕肚上，指尖能隐约触到细微的胎动。她心底暗自感叹，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及时——眼下后宫四妃之位尚缺一个，只要自己平安诞下孩子，便能顺理成章补齐最后一个妃位，再不用像从前那般
她悄悄抬眼扫过殿内众人，眼底闪过一丝期许：若能诞下皇子就更好了，不仅能让钮祜禄氏多几分底气，自己这妃位也能坐得更稳，往后孩子的前程也多一层保障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轻轻摇了摇头。五月份的圆明园避暑，十有八九是没自己的份了——孕肚到那时会更显，园子里虽松快，终究不如宫里方便照料，倒不如留在宫中安心待产，等孩子平安落地，往后有的是机会去圆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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