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五月二十
九州清晏的内室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漫进来,在金砖地面上织就细碎的暖纹,空气中浮动着薄荷叶与梨花的清浅香气,混着案头花草的鲜活气息,格外沁人心脾
若璃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她身着欧碧色绣铃兰月菱纱广袖衫,纱料轻盈得似能随风而起,纯白丝线绣就的铃兰垂串缀在袖间,银线勾出的花茎纤韧灵动,仿佛风一吹便会响起细碎的铃音
下身同色软烟罗齐胸裙绣着细密的铃兰暗纹,空灵通透的质地衬得她身姿愈发轻盈,腰间悬着的冰紫翡翠透雕蝴蝶嵌碧玺随身香薰球轻轻晃动,球内薄荷叶与梨花花瓣的香气缓缓漫出,添了几分夏日的舒爽
她的单螺髻上,月痕摇影步摇垂着细碎的珍珠流苏,铃兰花珠花与耳间的铃兰花水晶耳坠相呼应,一动便晃出莹润的光泽,整个人清雅得似浸在晨露里的铃兰
……
软榻前的梨花木案上,洒金青釉做旧花瓶静静立着,瓶身斑驳的金纹透着古雅意趣
若璃指尖捏着支淡紫色矢车菊,正低头细细调整花枝的角度,轻声问道:“你瞧,芍药与矢车菊搭,还是白玫瑰配薄荷枝叶更雅致?”
弘历坐在她对面的玫瑰椅上,身着柔蓝色月华纱绣雪落湖水图束腰常服,衣料上的湖水纹用银线晕染,似映着晨光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
他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白玫瑰,目光落在若璃专注的侧脸上,眼底满是柔和:“都美,不过皇额娘亲手插的,无论怎么搭,都比寻常景致更有灵气。”
“四哥这话倒是中肯。”弘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身着秋香色月华纱绣玫瑰与狼纹束腰劲装,墨发用玉冠束得利落,腰间佩着的赤金狼头佩随步伐轻晃
刚走近便熟稔地坐在若璃身侧,随手拿起一支盛放的白玫瑰,俯身轻轻簪在她的发间,动作自然又亲昵:“不过我倒觉得,这白玫瑰配皇额娘的铃兰花珠花,才是真的好看。”
……
若璃抬手轻轻碰了下发间的白玫瑰,笑着点头:“南星这次培育的‘雪原红星’芍药确实不错,花型饱满,雪瓣玫芯的模样也别致。”
她伸手拿起案上那支小巧的“怀袖香”牡丹,凑近鼻尖轻嗅,清甜的香气漫入鼻尖,眼底满是欢喜:“还有这牡丹新品种,花型小巧得刚好能收入袖子里,抬手间都能闻到淡香,雅致得很。”
“明年就能看到‘落日珊瑚’了,倒有些期待。”弘昼指尖捻着案上的芍药花瓣,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不过明年我怕是看不到了——按规矩,我得在边关再待一年,等后年和承翊表兄换防回来,正好能赶上‘落日珊瑚’盛开。”
……
李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躬着身,双手捧着个青釉双耳瓶,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让厅内的氛围瞬间静了几分
弘历原本柔和的眉峰瞬间蹙起,指尖捻花的动作一顿——他今早特意吩咐过,今日在九州清晏只陪皇额娘,不见任何人,李玉向来稳妥,怎会贸然进来?
弘昼也收了玩笑的神色,秋香色劲装下的脊背微微挺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看向李玉
……
“皇上,纯亲王,太后娘娘。”李玉连忙跪安,声音压得极低,“是愉嫔娘娘那边遣宫女送来的,说是新插的瓶花,特来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赏玩。”说罢,他才小心地将青釉瓶捧到案上
弘昼探头一看,顿时挑了挑眉,凑到弘历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打趣:“四哥,你这后宫嫔妃倒是有心,知道皇额娘喜欢花草,这是赶着来献殷勤呢,你可真有福气。”
若璃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青釉瓶上,眼底瞬间亮了亮——瓶中嫣红芍药开得热烈,雪白马蹄莲衬得雅致,松虫草缀着细碎的紫花,几枝淡蓝矢车菊斜斜探出,色彩搭配得夺目又不杂乱,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确实是赏心悦目的景致
……
弘历却只扫了一眼,眼底便掠过一丝不耐。他太了解海兰的性子,素来偏爱清雅素净的搭配,这般浓烈张扬的风格,分明不是她的手笔
再联想到近日后宫的动静,他心中已然明了——海兰这是借着献花的由头,给自己引荐人呢,这份野心,倒藏得不够深
……
“哇哦~”弘昼故意拖长了语调,靠在软榻扶手上,目光在瓶花与弘历之间转了圈,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看来嫔妃们,是兴起插瓶竞技了?这配色、这章法,倒真有几分‘才情’,比从前那些千篇一律的素净瓶花,热闹多了。”
若璃没听出两人话里的暗涌,只伸手轻轻碰了下芍药的花瓣,笑着点头:“确实好看,配色鲜活,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弘昼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笑意,故意打趣道:“皇额娘这是‘好看的都喜欢’,不管是花,还是人,只要瞧着顺眼,就心软得很。”说罢,还朝弘历递了个眼神,惹得弘历无奈地摇了摇头
……
若璃指尖捏着最后一枝淡紫色耧斗花,俯身对着洒金青釉瓶细细调整。她先将几支“雪原红星”芍药立在瓶身两侧,雪瓣玫芯的花姿舒展又不张扬
再把淡蓝矢车菊斜斜插入其间,衬得芍药愈发娇俏;白玫瑰卧在瓶底,层层花瓣裹着金蕊,恰好与枝叶间的薄荷嫩芽相映,最后将耧斗花轻缀在矢车菊旁,花瓣上的细密纹路似染了晨露,鲜活又灵动
……
“皇额娘插的花,看着就舒心。”弘昼凑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瓶中景致上,语气满是赞叹,“清爽又有生机,比方才那瓶浓烈的,更让人觉得心静。”
若璃直起身,笑着将自己插的瓶花与海兰送来的并放在一起——一侧雪瓣映蓝紫,薄荷清香绕鼻尖,是沁人的夏日凉意
一侧嫣红配素白,色彩夺目惹眼,是热烈的鲜活气息。她叉着腰,眼底闪着狡黠的笑意:“那是自然~不过看久了清爽的,偶尔也会想瞧点浓烈的,才够眼前一亮。”
她转头看向弘历与弘昼,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一个清爽生机,一个浓烈张扬,各有各的好。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这‘成人’啊,两个都要!”
弘历坐在一旁,看着她眼底的雀跃,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也就皇额娘敢说这话,换了旁人,怕是要被说贪心了。”
弘昼也跟着笑,伸手轻轻碰了下瓶中的白玫瑰:“还是皇额娘会享受,这般搭配着看,倒比只看一种更有滋味。”
若璃指尖轻轻点了点海兰送来的那瓶花,眼底闪过几分通透的笑意:“哼,从这花的配色就能瞧出来,插花的姑娘定有股子冲劲儿,热烈得藏不住心思——跟冷清秋那种‘分寸里藏野心’的模样,倒是截然相反”
……
她说着,忽然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状似可惜地晃了晃身子:“要是我是个男的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跟这姑娘讨教讨教,看看这股冲劲儿,能不能用到别的地方去。”
话音刚落,她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拍手道:“哎!要不我今日就换身男装?好久没穿了,说不定还能唬住人!”
“可不行!”弘昼立刻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指腹触到她细腻的肌肤,动作轻得怕碰疼了她,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皇额娘的男装可不能给旁人看,那是我和四哥小时候,跟着您在圆明园蹴鞠时的回忆,哪能随便让她们瞧见?”
他顿了顿,故意皱着眉打趣:“再说了,皇额娘要是个男的,凭着这模样和才情,肯定是个朝秦暮楚的主儿,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的心思,还是做女儿家好,安安稳稳的。”
弘历坐在一旁,听着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摩挲着袖角的纹路——他至今还记得,皇额娘穿宝蓝色男装劲装时的模样,墨发马尾束得利落,踢蹴鞠的灵动、骑马时身姿飒爽,那模样,只该藏在他和弘昼的记忆里,绝不能让旁人看见
“大胆小五!竟敢以下犯上!”若璃伸手拍开弘昼的手,故作愠怒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却藏不住笑意,“敢这么说你皇额娘,小心我罚你今日不许吃点心!”
……
“皇额娘……”弘昼立刻软了语气,整个人往若璃身上靠了靠,秋香色劲装的衣袖蹭过她的欧碧色纱衫,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您可不能罚我吃点心,我还等着尝茉莉蜜茶糕呢。”
若璃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给你吃,少不了你的。”
她转头看向案桌,眼底满是期待,“除了茉莉蜜茶糕和你爱吃的桂花木薯珍珠丸子——你啊,从十岁吃到如今,口味一点都没变——还有弘历爱吃的广寒糕和荔枝玫瑰冻。”
话音刚落,李玉便从外间进来,双手捧着红漆食盒,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他先小心地将案上的两瓶插花移到不远处的博古架上,又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开:莹白的茉莉蜜茶糕缀着细碎的茉莉花瓣,琥珀色的桂花木薯珍珠丸子裹着绵密的糖霜
青白色的广寒糕印着云纹,粉嫩嫩的荔枝玫瑰冻装在白瓷碗里,还额外多了一份盛在玛瑙碗中的蔷薇青桔冰雪冷圆子,以及一壶用琉璃盏盛着的雪泡梅花酒,酒液泛着细碎的泡沫,透着沁人的凉意
……
“哇,云林可真懂我!”若璃一眼就盯上了玛瑙碗里的冰雪冷圆子,伸手就要端起来用银勺挖着吃
弘昼和弘历却同时看向她,异口同声道:“皇额娘只能吃一半。”
若璃挖着圆子的手一顿,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人:“嗯!?大胆!你们竟敢管起我来了?”
弘历放下手中的梅花酒盏,眼底满是笑意,慢悠悠解释:“因为云林早就跟李玉说过,您晨起已经吃过半碗冰雪冷圆子,才过来九州清晏的。”
“小叛徒。”若璃小声呢喃了一句,虽有几分不情愿,却还是只吃了一半,便被弘昼伸手接过玛瑙碗,自然而然地将剩下的冷圆子吃完了
一旁的弘历则端着梅花酒,就着广寒糕慢慢吃着,目光偶尔落在若璃身上,满是纵容的温柔
……
用过午膳,九州清晏内室的熏香换成了助眠的合欢花与薰衣草香,淡得几乎闻不见,却悄悄漫在空气里,勾着人眼底的困意
若璃靠在软榻上,没一会儿便打了个轻浅的哈欠,眼皮渐渐沉重,很快就蜷着身子睡着了,欧碧色纱衫的广袖滑落肩头
弘昼坐在榻边,动作轻得怕扰了她,从一旁的锦盒里取出件雀金裘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连边角都仔细掖好
他自己则拿了个软垫,半躺在若璃身边,靠着榻沿闭着眼,呼吸放得极轻,偶尔偏头看一眼她熟睡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
……
弘历坐在不远处的书桌旁,身前堆着几本奏折,他却没立刻动笔,指尖轻轻摩挲着御笔的笔杆,心里暗自盘算:永琏和永璋都已经六岁,寻常太傅虽有学识,却未必能教得尽心
承安学识扎实且心思细,张叙白是张廷玉的儿子,同样在翰林院任四品学士,家风端正、学问深厚,让这两人去教,既放心,也能让孩子们多些亲近皇亲的分寸
他抬眸看向对面榻上的两人,若璃睡得安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弘昼靠在一旁,眉眼间没了平日的桀骜,多了几分平和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一幅静止的画,弘历眼底的柔和几乎要溢出来,拿起御笔的手也放轻了力道,生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扰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