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午睡

午后的圆明园坦坦荡荡偏院廊下，紫藤花架垂落的淡紫花串随风轻晃，将细碎的花影投在青砖上

魏嬿婉刚从海兰的住处出来，叶心送她到廊口时，脚步顿住，压着声音轻声说：“姑娘今早插的那瓶花，李玉公公特意来回话了——太后娘娘瞧着很是喜欢，还跟皇上、纯亲王说‘浓烈张扬也好看’，现在就摆在九州清晏的博古架上呢。”

魏嬿婉捏着帕子的指尖猛地一松，眼底瞬间漫开亮色，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连原本紧绷的肩背都悄悄舒展了

她就知道，圆明园里的太后娘娘，偏爱鲜活好看的景致，只要她的花够夺目，那份藏在浓烈里的小心思，娘娘未必会细究

皇上和纯亲王或许能看穿，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圆明园的日子本就自在些，再说这后宫之中，谁没有向上走的野心？

冷清秋的野心藏在“懂分寸”的清淡里，琅嬅的野心系在宫权上，她不过是借一瓶花，把心思亮了些许罢了

如今花入了太后的眼，皇上在九州清晏定然也瞧得见，这就够了

魏嬿婉抬头望向不远处九州清晏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笃定——圆明园的夏天还长，这到手的机会，她绝不会放手

……

午后的阳光透过坦坦荡荡厢房的菱花窗，落在案头的宣纸砚台上，映出一片浅淡的暖光

冷清秋临窗而坐，指尖捏着支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浅浅的痕迹，她却忽然停了笔，侧耳听着院外传来的细碎声响——她听得真切

清淡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了然，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看来，海兰是要给我抬个对手来了。”她轻声呢喃，指尖在砚台边缘轻轻摩挲，眼底却无半分慌乱

她想起方才听来的话，魏嬿婉靠一瓶浓烈的插花讨了太后半句喜欢，便得意成这样

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想当年在云南乐楼，她从垂髫之年便跟着先生学诗填词，练琴到指尖起茧，习插花悟透“留白藏韵”的道理，才有了如今这份旁人瞧着“清淡雅致”的底气

反观魏嬿婉，不过是个宫女出身，靠着几分冲劲和野心外露的小聪明，连字都写不利索，却想着一步登天

这样的对手，她实在没放在眼里

冷清秋重新拿起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落下工整的字迹，眼底满是笃定——后宫之路，最忌急功近利，她只需稳扎稳打，凭着这身实打实的才情，总有一天能让皇上另眼相看，至于魏嬿婉，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

坦坦荡荡另一处院落里，梧桐树荫漫过窗棂，将半室阳光筛得细碎

赫舍里明慧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腕间的珠串，听着侍女说起近日园子里的动静——冷清秋借插瓶显雅致，魏嬿婉靠浓烈插花讨关注，连海兰都在背后推波助澜，忍不住轻嗤一声，语气里满是无语

“如今倒好，都往插瓶上扎堆了。”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嘲讽，“冷清秋的插瓶是‘分寸里藏野心’，看着素净，心思却一点不少；海兰那个宫女更直接，一瓶花插得浓烈张扬，恨不得把‘想往上爬’四个字刻在花瓣上。她们就没觉得，太后娘娘日日瞧这些带着心思的东西，心里头会烦？依我看，那瓶花怕是早被李玉挪到九州清晏外间的摆台，难入内室了。”

侍女在一旁轻声应和：“小主说得是，她们这般急着显山露水，反倒落了下乘。”

赫舍里明慧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院中秋千架上，眼底闪过几分盘算。“不过海兰倒也算精明，抬个有冲劲的宫女出来对冷清秋，往后坦坦荡荡的日子，倒不会太无趣。”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心思渐渐清晰——钮钴禄如月怀了龙裔，又握有三分之一宫权；佟佳毓秀心思沉稳，也占着一份权柄，两人都稳压自己一头

如今在圆明园，正是争宠晋位的好时机，她可不能只看着旁人折腾，自己却落在后面

……

“吩咐下去，把我那套孔雀石嵌珍珠的首饰找出来，再让人把前几日寻来的那幅宋人墨竹图装裱好。”

赫舍里明慧坐直身子，语气多了几分果决，“插瓶显心思太俗，我得在别处下点功夫——这个夏日，定要从宜贵人晋到宜嫔，绝不能再落后于如月和毓秀。”

……

圆明园曲院风荷的庭院里，满池荷叶亭亭如盖，粉白荷花点缀其间，风过时荷香漫溢，沁得人满心清爽

李昭华与舒敏同住此处，午后避开了坦坦荡荡的热闹，各自换上了利落的骑装——李昭华一身月白色绣暗纹骑装，腰间束着墨色玉带，衬得她本就孤高的气质多了几分飒爽

舒敏则穿了身冷紫色劲装，墨发高束，腕间戴着银质护腕，眉眼间的冷艳更添几分英气

两人带着侍从，慢悠悠往百骏园去

路上舒敏拨弄着马鞭，语气带着几分随性：“坦坦荡荡那边争得热闹，咱们倒不如来园子里自在些。”

李昭华轻轻点头，目光掠过路边的荷塘，声音清淡却坚定：“本就没想掺和那些纷争，一年到头也就来圆明园这几月能松快，舒心才是最要紧的。”

到了百骏园，李昭华选了匹通体雪白的马，翻身上马时动作干脆利落；舒敏则挑了匹枣红色的马，脚尖轻点马镫便稳稳坐定

两匹骏马踏着青草往前奔去，风声在耳边掠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将后宫的算计与纷扰远远抛在身后

李昭华望着远处的林木，眼底难得染上几分笑意，舒敏侧头看她，也跟着放缓了马速——在这满园风光里，无需揣度人心，只需纵马赏景，便是最好的时光

……

午后的九州清晏内室，合欢香的余韵还萦绕在空气中，阳光比午时柔和了几分，透过窗纱洒在软榻上，暖得让人不想起身

若璃这一觉睡了近一个时辰，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惺忪，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弘昼一直半靠在榻边守着，见她醒来，立刻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她颊边散落的碎发，又帮她抻了抻滑落肩头的雀金裘薄毯，最后抬手将她单螺髻上歪斜的月痕摇影步摇轻轻扶正，动作细致又温柔：“皇额娘，缓一缓再起身。”

……

弘历也早已放下奏折，坐在榻的另一侧，手里端着盏琉璃杯，杯中薄荷玫瑰清露泛着淡淡的粉紫色，还飘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他将杯子递到若璃面前，声音放得极轻：“皇额娘，喝口清露醒醒困，刚冰过的，解乏。”

若璃顺势靠在弘昼肩头，接过琉璃盏，小口小口地抿着清露——薄荷的清凉混着玫瑰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带着沁人的凉意，没一会儿便驱散了残留的困意，眼底也渐渐有了神采

就在这时，李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躬身站在榻边，声音压得极低：“皇上，太后娘娘，纯亲王，这是愉嫔娘娘身边的宫女送来的吃食，已经试过毒了。”

弘历和弘昼闻言，眉头同时微微蹙起——上午刚送了插花，下午又送吃食，这频率未免太过刻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了然

……

若璃靠在弘昼身上，带着刚睡醒的软糯语气问道：“什么吃食呀？”

“回太后娘娘，是莲藕凉浆。”李玉连忙应答，指尖轻轻扣了扣食盒，示意里面的吃食还带着凉意

“莲藕凉浆？”若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坐直身子，语气里满是期待，“快让我尝尝！这东西最讲究时辰，放久了会变腻，放短了又少了几分清甜，那宫女倒还算心思巧。”

弘历见她喜欢，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轻轻点了点头

李玉立刻上前，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青瓷碗，碗中莲藕凉浆呈淡白色，还撒着少许桂花碎，透着诱人的香气

若璃接过青瓷碗，用银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凉浆在舌尖化开，清甜中带着莲藕的绵密，还混着桂花的淡香，忍不住赞叹：“清甜爽冽，刚好解了午后的暑气！”

若璃舀起一勺莲藕凉浆，先转向弘历，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来，弘历，尝尝这凉浆的味道。”说着，轻轻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弘历顺着她的动作张口，清甜的凉意混着桂花香气在口中散开，他刚想夸赞，就见若璃又舀了一勺，转头喂给身边的弘昼：“小五也尝尝，这手艺确实不错。”

弘昼凑过脸，一口咽下凉浆，还故意眯着眼晃了晃脑袋：“嗯，比御膳房做的还多了几分清爽。”

若璃笑着收回手，几下便将碗里剩下的凉浆喝完，放下青瓷碗时，忽然凑近弘历，眼底满是戏谑：“好福气啊~弘历，有人天天想着给你送吃食，这待遇可不一般。”

弘昼立刻跟着附和，半边身子靠在若璃身上，学着她的语气打趣：“就是，好福气啊~四哥，前有插花后有凉浆，这心意可是明明白白的。”

弘历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调侃，无奈地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唇边却忍不住勾起一抹纵容的笑意——他哪里不知道这背后的心思，可看着皇额娘和弘昼玩闹的模样，倒也觉得这份“热闹”多了几分趣味，便顺着他们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

“嗯，瞧这插花的鲜活、做凉浆的巧思，倒能看出是个有韧劲、肯下苦功的姑娘，连这点细节都能琢磨到，是个有心的。”

若璃指尖还沾着瓷碗边的桂花碎，笑着点头，眼底满是对小辈的温和期许，半点没察觉这份“用心”里藏着的算计

弘历望着她鬓边晃悠的铃兰花珠花，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皇额娘素来心软，见着鲜活讨喜的人和事便容易多几分纵容，哪会想到这插花与凉浆，不过是借了她的偏好，才递到自己面前的门道

弘昼也跟着笑，秋香色劲装的袖口轻轻蹭过若璃的纱衫，眼底却藏着几分了然的无奈——若不是沾了皇额娘的光，就凭这点刻意的“心意”，四哥怕是连眼角都不会扫一下

偏偏皇额娘还这般通透的人，遇上这些带着暖意的小事，倒成了最不设防的那个，被人悄悄借了力都全然不知

“皇额娘要不要听曲？”弘历放下手中的薄荷清露盏，指尖轻轻叩了叩案沿，眼底藏着几分盘算——冷清秋的琴技素来清雅，弹起古曲最是静心，正好让皇额娘松快松快

若璃靠在软榻的云纹软垫上，欧碧色纱衫的广袖随意搭在膝头，闻言笑着点头：“好啊，许久没听清雅的曲子了。”

弘昼坐在她身侧，顺手帮她拢了拢滑落的雀金裘薄毯，指尖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带着几分亲昵的安抚

弘历见她应下，便抬眼示意李玉。李玉心领神会，躬身轻步退出内室，连衣摆扫过金砖的声响都压得极轻

……

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外间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冷清秋抱着一张老料混沌氏大德古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包浆，琴穗是素白的丝绦，与她身上的蓝绿色杭绸玉簪花旗裙恰好相配——裙角绣着的玉簪花瓣用银线勾边，走动时似有淡影流转，发间插着的玉簪花珠花与蓝宝石松柏簪，是去年她晋为答应时去万方安和请安，若璃亲手赏的，此刻衬得她眉眼愈发清泠雅致

……

“太后娘娘，皇上，纯亲王安。”她在帘外立定，声音清软却不失分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快进来，这身装扮，果真配你头上的珠花和发簪。”若璃从内室软榻上探了探身，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饰物上，眼底满是笑意——这两件首饰本就素雅，戴在冷清秋身上，倒衬得她那份清冷气质多了几分温润

冷清秋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再次福身：“都是太后娘娘眼光好，赏的物件最合心意。”说罢，才抱着古琴轻步走到外间的琴桌旁坐下，将琴稳稳放好，指尖先轻轻拂过琴弦，试了试音准

指尖轻挑，《渔歌唱晚》的旋律便缓缓漫开——初时如夕阳映水，渔舟唱和，调子舒缓平和；渐至中段，似有晚风拂过江面，浪声轻叠，琴音也添了几分灵动；收尾时又归于清寂，余韵绵长，恰好驱散了午后的慵懒

……

冷清秋垂眸抚琴，唇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魏嬿婉靠插花、送凉浆讨巧，终究是流于表面的热闹；而她凭这一手琴技，能让太后舒心、让皇上记挂，才是实打实的优势。今日这一局，魏嬿婉显然是输了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