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四月十五，长春宫闲聊

乾隆七年四月十五

长春宫正殿内，暖阁的银丝炭余温未散，空气中漫着淡淡的栀子熏香，衬得满室陈设愈发雅致

上首铺着软垫的宝座上，琅嬅端坐其上，既显皇后的端庄，又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威仪

她目光扫过殿内列坐的嫔妃，最终落在张淑怡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程式化的关切：“和嫔这胎，算着该有七个月了吧？近来身子可有不适？”

张淑怡连忙从锦凳上欠身，一手轻轻护着隆起的小腹，语气温顺：“回皇后娘娘，确是七个月了。有太医日日请脉，臣妾身子安稳得很，劳娘娘挂心了。”

……

她话音刚落，斜对面的钮祜禄如月便不动声色地抬了眼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赤金手镯，眼底掠过一丝审视与警惕——佟佳毓秀假孕败露后，三分之一的宫权本就悬着，如今张淑怡怀足月胎，若顺利生下皇子，这权力十有八九要落到她手里

这女人，倒是总在不声不响间，把好处都攥在了手里

另一侧，赫舍里明慧也悄悄瞥了张淑怡一眼，暗自记下了此刻——张淑怡有孕、位分稳固，往后在后宫行事，倒要多留几分心思

白蕊姬坐在末位，手里捏着一方绣兰草的丝帕，只淡淡扫了张淑怡一眼便收回目光

心里却想着：这手段确实厉害，不过与自己无关，只要锦瑶能得太后疼惜，其余的争斗，她懒得掺和

海兰则垂着眼，慢悠悠啜着茶。青瓷茶盏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色——佟佳毓秀经此一事后，短时间内定然起不来了，后宫的格局，怕是又要变了

青樱、意欢与晰月坐在一处，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带着几分了然

三人虽未言语，却都心照不宣——张淑怡这一步，走得确实高

待殿内的沉默漫开少许，琅嬅才重新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皇后主持事务的稳妥：“话说回来，此次五月中旬圆明园避暑的名单，本宫已经和荣妃商议妥当，今日便跟各位妹妹说一声。”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到了琅嬅与钮祜禄如月身上，连呼吸都似轻了几分

意欢、鸢尾与晰月倒是显得漫不经心

意欢眼底波澜不惊——她素来得太后青眼，避暑名单绝不会少了她；鸢尾靠在椅背上，把玩着鬓边的蓝宝石花簪；晰月则端着茶盏，指尖轻轻叩着杯沿，三人都笃定，自己必然在列

张淑怡也只是浅浅一笑，眼底没有半分期待。她摸着小腹，心里清楚得很——七月便是预产期，这时候去圆明园避暑，既颠簸又不安稳，皇后与荣妃断不会让她去，倒不如在宫里安心待产

琅嬅没在意众人的神色，缓缓念出名字：“舒妃意欢、慧妃晰月、玉贵人鸢尾。”念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白蕊姬，语气添了几分柔和，“敏贵人，你带着长公主锦瑶一同去——这是皇额娘特意关照的，说园子里景致好，让公主多松快”

白蕊姬闻言，眼底瞬间涌上真切的满足与感念，连忙起身行礼，声音都比往常亮了几分：“谢皇后娘娘告知，更谢太后娘娘惦记锦瑶！嫔妾定好好照看公主，不辜负太后与娘娘的心意。”

她就知道，太后素来疼惜孩子，定然会记着锦瑶

钮祜禄如月在旁看了她一眼，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怅然——她的女儿锦婳才不到一岁，尚在襁褓中，确实没法像锦瑶那样去园子里玩耍，也讨不了太后的当面疼惜

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太后对后宫的孩子们素来一视同仁，锦婳的份例赏赐从未少过，倒也不必计较这一时

琅嬅继续念着名单，语气平稳：“宜嫔赫舍里明慧、愉嫔海兰、宁贵人李昭华。”最后，她放下茶盏，补充道，“连同本宫一起，此次去圆明园避暑的，共八人。”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静了静。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投向钮祜禄如月——名单是她与皇后一同商议的，可最终却没有她的名字？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冷清秋垂眸望着身前的锦凳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避暑名单念完，自始至终没有她的名字。她心里门儿清，皇后大抵是怪她这些日子没帮着争夺宫权，便连去圆明园的机会都不肯给了

可她唇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笃定：可惜，你还是算错了

沉默间，她忽然抬眼，声音清淡得像春日里的薄雾，却恰好能让殿内所有人都听清：“太后娘娘明年，该是三十五整寿了吧？”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暗自揣摩避暑名单的众人，目光瞬间都投向了她，连琅嬅也停下了手中的茶盏，点头应道：“确实，明年四月二十二，正是皇额娘的整寿。”

晰月、意欢与鸢尾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先前因名单而起的微妙气氛瞬间消散

晰月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满是雀跃：“说起皇额娘的寿宴，皇上早在三年前就定下了！要在圆明园九州清晏办一场万人盛世寿宴，连办三天呢！到时候不光园子里的凝露苑乐坊、宫里的乐坊会来，京城里最有名的鸣盛班也要搬来压箱底的好戏；宗亲王爷的女眷、朝中重臣、八旗里最出色的子弟，连蒙古部落的王公贵族都会来，想想都觉得热闹！”

意欢也轻轻点头，眼底满是期待，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她早想着到时候作一首最精致的庆祝词，既合寿宴的喜庆，能让若璃欢心

“不止这些，嫔妃们也能登台献才艺，正好借这个机会，给皇额娘添份乐子。”

鸢尾性子更直白，当即笑着接话：“那我到时候就登台献舞”

冷清秋听着三人的话，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主动：“玉贵人要献舞，那嫔妾便献一曲琴艺吧。不过不知众位姐姐们都打算准备什么？妹妹也好避开，免得撞了才艺，扫了寿宴的兴。”

赫舍里明慧闻言，嘴角也扬了起来——她早看清明年寿宴是难得的晋升机会，当即接话：“那我便准备一首古筝曲，与冷贵人的琴艺正好能错开，一个清雅一个悠扬，倒也相映成趣。”

海兰坐在一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冷清秋一眼

她心里透亮：冷贵人这是故意借着寿宴献艺的由头铺路呢，先提前表了态，往后自然有机会借着筹备才艺的名义，求着去圆明园，这一步走得倒是巧

坐在末位的巴林湄若与博尔济吉特舒敏，听到“蒙古部落”几个字时，眼底瞬间亮了起来

二人悄悄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期待——明年寿宴能见到部落里的人，既能叙叙旧，倒是一桩美事

……

正当众人围绕寿宴兴致勃勃地讨论时，殿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玉手捧明黄绸缎包裹的谕旨，躬身快步走入，规规矩矩地在殿中站定，声音清亮却不失恭敬：“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小主，皇上口谕——五月中旬，所有嫔妃皆需前往圆明园避暑，统一安置于昭贵人的武陵春色；大阿哥永琏、二阿哥永璋，另居于九州清晏不远处的三松斋。”

琅嬅闻言，原本端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恢复端庄姿态，温和颔首：“本宫知道了，有劳李总管跑一趟。”话音落时，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只是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殿内众人听罢，反应各异却又心照不宣——冷清秋先是微微挑眉，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袖角的暗纹，眼底那点因“未入初拟名单”而起的淡影，彻底消散无踪

钮祜禄如月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殿中众人，转瞬便明白了这道口谕的深意

张淑怡护着小腹的手松了松，原本因“待产不能去避暑”而压下的念头，也随这道谕旨重新活络起来

青樱、海兰、意欢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心底瞬间转过同一个念头：既是所有嫔妃都去，那今年除夕定然也要在圆明园过了

如此一来，待明年四月太后的盛世寿宴，便省了从皇宫到圆明园来回奔波的功夫，皇上这是早早就为寿宴的筹备铺路了

可再细想一层，这道口谕里藏着的深意远不止于此——三松斋虽说是“靠近九州清晏”，实则只隔一条窄湖，离其他嫔妃居住的武陵春色、乃至万方安和都远得很

明眼人一看便知，皇上这是故意将两位七岁的阿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照管，悄无声息地隔开了琅嬅想借永琏亲近太后、讨取欢心的心思

琅嬅心里自然也透亮，只是面上未露半分，只在低头抿茶的间隙，暗自轻叹了口气——罢了，终究是要看孩子自己争气，若永琏能凭本事讨得太后与皇上的喜爱，倒比旁人帮衬更稳妥

另一侧的绿筠倒显得格外坦然，指尖轻轻捻着帕子边角，眼底满是平和：反正她与永璋素来安分守己，从不掺和后宫纷争，太后素来疼惜孩子，定然会护着他们母子；皇上心思通透，也断不会忽略他们的这份妥帖，如此便足够了

“幸好，武陵春色够大。”巴林湄若最先从思绪中回过神，笑着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默，语气里满是雀跃，“我先前听人说过，占地足有七十亩，光屋舍就有百来间，咱们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倒比在宫里更热闹些。”

赫舍里明慧顺着话头接下去，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的分析：“依我看，皇上这般安排，怕是早为明年的寿宴做了打算。明年寿宴时，宗亲王爷与女眷、朝中重臣、蒙古王公，还有各地来贺的命妇们，都要在园子里安置住处。你瞧着吧，如今坦坦荡荡、涵古茹今、长春仙馆、四宜书屋、杏花春馆那些雅致的院落，怕是都特意空下来，留着给明年的贵客们住呢。”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原来皇上不仅考虑了嫔妃与阿哥的住处，连明年寿宴贵客的安置都提前谋划好了，这般周全的心思，倒让众人对明年的热闹更添了几分期待

……

殿内众人还在热议武陵春色的规模与寿宴住处的安排，晰月却悄悄走了神——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鬓边的珍珠耳坠，心思早飘到了明年太后的寿宴上，对旁人聊的住处规划浑不在意

也是，她的永珺才刚满三岁，离正式入书房念书还得等上三年，眼下哪用得着操心阿哥住处的远近？倒不如多琢磨琢磨寿宴上要给皇额娘露的一手

想到这儿，晰月娇俏的脸上忍不住绽开一抹甜笑，眼底亮闪闪的：到时候定要把琵琶练得再精进些，给皇额娘弹最动听的曲子，让她听得眉开眼笑才好

她又想起前些日子听宫女说的，皇上特意在万方安和后头的山岗上，依着地势建了三层高的楼阁，还配了精致的屋舍，连院子里要种的海棠、石榴都选好了

皇额娘素来喜欢这样有花有景的雅致地方，见了新楼阁定然会高兴坏了，到时候在新阁里听自己弹琵琶，想必更是舒心

这般想着，晰月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连指尖都跟着轻快起来

……

另一边的鸢尾与意欢，也没将注意力放在住处的讨论上

鸢尾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腮，眼底满是对圆明园的期待——她本就性子热烈直白，最是喜欢待在若璃身边，如今能去圆明园避暑，正好能常去万方安和见她

她已经盘算好了，到了园子里就去凝露苑乐坊练舞，挑最鲜活灵动的曲子，编一支热闹的舞，到时候跳给若璃看，她最喜欢她跳舞时那股子不受拘束的鲜活劲儿，定能博她一笑

……

意欢则端坐在锦凳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思绪飘回了前些日子在养心殿见到的那幅画——正是若璃亲笔绘的《雪中三色梅图》，红梅艳、腊梅娇、绿萼梅清，连题在旁侧的词“独抱冰心，不染凡尘”都透着雅致心性

一想起那幅画里的意境，想起若璃温柔的模样，意欢眼底便漫开一层柔和的暖意，连周身的气质都变得愈发温婉

对她而言，能常伴太后左右，看她舒心自在，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住处如何，倒在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