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见日头渐渐西斜,白蕊姬便抱着锦瑶起身告退——小家伙戴着新项圈,一路上都攥着母亲的手,小脸上满是欢喜
待两人走后,内室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净,只余碧玺珠帘偶尔随风轻晃,撞出细碎的声响
……
若璃重新窝回榻上,想起方才没说完的乐坊趣事,又兴致勃勃地转向弘历,语速轻快地说道:“我还没跟你说呢,凝露苑乐坊的姑娘们各有各的妙处!那虞晚生得一副甜妹模样,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可唱起歌来声音却清润大气,半点不怯场。我听她唱我填的《虞美人》词,把虞姬的悲情与风骨都揉进唱腔里,听得人心里发紧,仿佛那虞姬就站在眼前,鲜活极了!”
她顿了顿,又掰着手指继续说:“还有兰苕,她唱我写的《兰花落》时更绝!声音清冷婉丽,像沾了晨露的兰叶,轻轻一唱就把兰花的清雅魂韵都唱出来了,更别说凤七跳的《凤穿芍药》,一身珊瑚红舞裙翻飞,明艳得像团火,把芍药的热烈全舞活了;婴宁领舞的《苏堤春晓》也灵动,动作软乎乎的,带着春日的水汽,瞧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弘历始终坐在她身侧,后背靠着软垫,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眼底满是笑意
见她讲得口干,便拿起玛瑙盏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啜饮雪泡梅花酒
偶尔有碎发从她耳后滑落,他又伸手轻轻将发丝拢到她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缱绻的暖意
弘历的目光越过若璃的肩头,落在窗外远处的花圃上——那片芍药牡丹开得正盛,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挤在一起,像打翻了调色盘,其中几株落日珊瑚芍药格外惹眼
他笑着开口:“瞧那落日珊瑚芍药,培育得倒是不错,一天能变四种颜色,清晨是浅粉,正午转艳红,傍晚又染成橘橙,到了夜里还泛着点玫紫,倒成了花圃里的景致。”
“吼~弘历~”若璃立刻转头看向他,眼底闪着狡黠的笑意,故意打趣道,“原来你方才频频看窗外,是惦记着留到黄昏看落日珊瑚呀?我还以为你在听我讲乐坊的事呢!”
弘历闻言轻笑,顺势从榻上坐起身,故意摆出一副略带委屈的模样,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儿臣前几日就把堆积的折子都批完了,这半个月九州清晏不会有琐事缠身。如今皇额娘的新院落也建成了,这般雅致舒服的地方,儿臣反倒住不得了?”
他说着,还故意作势要往外走,“看来是皇额娘的新院落建成,就不要儿臣陪着了~”
“哎,弘历~”若璃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急意,又有些懊恼,“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软声说道,“弘历别说住半个月,就算一直住在这儿都成!是皇额娘不对,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你别生气呀。”
弘历本就是故意逗她,见她这般模样,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反手握住她的手,重新坐回榻上,语气带着纵容:“逗您的,皇额娘说什么,儿臣都听。”
……
“就住主屋的东厢房!”若璃眼睛一亮,笑着拍了下手,“那厢房向阳,窗外就是玫瑰丛,早上醒来还能闻着花香,正好适合你住。”
说罢,她又想起后宫嫔妃们的心思,忍不住转头打趣弘历,语气带着几分狡黠:“我倒要瞧瞧,这半个月里,谁会最先主动来我这新院落见你——是手握三分之一宫权、模样明艳的钮钴禄如月,还是出身赫舍里氏、端庄从容的赫舍里明慧,亦或是总爱琢磨些心思的冷清秋?”
话音刚落,弘历便笑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指尖还能触到她唇角的笑意。“皇额娘!”他无奈又纵容地轻唤一声,眼底满是笑意——每次都爱拿这些事逗他,此刻他总算能共情到大舅舅苏逸尘的感受,真想把眼前这个爱捉弄人的人狠狠抱进怀里,揉一揉她的脸,让她再没法这般调皮
若璃被捂住嘴,只能眨着眼睛看着他,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指尖还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惹得弘历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慢慢松开手
……
乾隆七年五月二十二日
日头已爬至半空,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内室,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弘历身着一袭洒蓝色常服,衣上用银线绣着暗纹新龙,龙鳞纹路细密灵动,束腰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他抬手撩开那串宝石相间的垂帘,珠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随后轻步走进内室
榻边挂着的丁香色软烟罗帷幔,上面绣着细碎的银蝶纹,风一吹便轻轻晃荡
弘历伸手将帷幔轻轻撩到一侧,只见若璃正窝在榻上,身上盖着床栀子色蜀锦软被,被面绣着精致的鹿纹,连发丝都透着几分慵懒。“皇额娘~”他轻声唤道,语气里满是纵容
“弘历啊~”若璃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把脸往软被里埋了埋,只露出半只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人不能~每日都起那么早~再让我躺会儿嘛。”
弘历忍不住轻笑,在床边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手背,温声道:“皇额娘,这会儿天还没热起来,风里还带着矢车菊的香气,儿臣带你在院子里走走,顺便去看看你昨天说的刚冒花苞的蓝楹花,晚些天热了,想逛都没这般舒服了。”
听弘历提起蓝楹花,若璃才慢悠悠地动了动,从软被里探出脑袋,睫毛还沾着几分睡意,眼神蒙蒙的
这时,云舒端着一盏薄荷玫瑰清露轻步走进来——青瓷盏里的清露泛着浅粉光泽,还飘着两片新鲜的薄荷叶,凉意顺着杯壁漫开
弘历起身接过,又坐回床边,小心翼翼地单手将若璃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端着茶盏递到她唇边:“喝点清露,醒醒神,不然一会儿走在路上该犯困了。”
若璃顺从地凑到盏边,小口抿着清露——薄荷的清凉混着玫瑰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带着丝丝凉意滑进喉咙,瞬间驱散了大半睡意
她眨了眨眼,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靠在弘历怀里,轻声说道:“好了,解困了”
这时,小满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目光先扫过靠在一起的弘历与若璃,才躬身站在不远处,声音压得极低:“皇上,太后娘娘~冷贵人在院外求见,说有要事想向您二位禀报。”
云舒正站在一旁整理榻边的软被,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皇上要陪太后出门,冷贵人这时候来,未免太不懂时机
弘历原本还带着暖意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连周身的气场都冷了几分——他昨日才听皇额娘玩笑,没成想今日最先来的竟真的是冷清秋,心思未免也太急切
反观若璃,一听“冷贵人”三个字,立刻来了精神,抬手拍了下弘历的胳膊,眼底满是得意的笑意:“我说对啦!是她!我昨天说的三个人里,我就压她会最先来!弘历~你看,我猜对了吧!”全然没在意弘历瞬间冷下来的神色,只沉浸在猜对的雀跃里
弘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愠怒——他不想让这点不快扫了若璃的兴致,语气尽量保持平和,却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她来求见,是有何事?”
小满抬眸飞快看了弘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抿了抿唇,轻声回话:“冷贵人说,她近日新编了一首古琴曲,曲名叫《花间酒》,想着太后娘娘的新院子景致好,特意来请示,说往后您二位在院里赏花时,她可以弹这首曲子助兴。”
“《花间酒》?这名字倒是雅致,听着就有几分春日赏花品酒的意趣~”若璃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弘历,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弘历啊~你好有福气啊,这曲子看着是说给我听的,实则……”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弘历笑着伸手捂住了嘴,只余下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轻轻眨了眨眼
弘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才松开手,低声叮嘱:“皇额娘,别乱说。”
弘历伸手替若璃拢了拢月白色寝衣的领口——衣上绣的银蝶纹在光下泛着细闪,方才翻身时领口有些松散
他又顺手将她垂落在颊边的长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耳廓,温声道:“皇额娘要是不想听她弹,咱们就去凝露苑乐坊听琴,琳琅的古琴、苏禾的琵琶,都比她的新曲听得舒心。”
“哇~你好会回击啊!”若璃瞬间眼睛一亮,笑着拍手,“不听她的曲子,专去听乐坊的,看她还怎么凑过来!”
说着,她忽然凑近弘历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狡黠的打趣:“不过乐坊里的姑娘们再好看,也只能看不能‘吃’噢~”
话音刚落,弘历就伸手挠了挠她的腰侧,语气里满是无奈的笑意:“皇额娘又胡说!”若璃最怕痒,立刻缩起身子,笑着讨饶:“皇额娘错了~弘历~不开玩笑了!咱们去乐坊,现在就去!”
弘历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真是又气又笑——明知道他心里只有她,偏生总爱拿这些话逗他,偏生他还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由她这般调皮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若璃便洗漱穿戴妥当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大袖衫,料子是上好的天香绢,素净得像落了层薄雪,衣上用银线勾勒出遒劲的梅枝,再以朱砂色层层晕染出盛放的梅花,冷白与炽红撞在一起,既显清雅又透着惊艳
内搭的白色交领襦贴合身形,下配同色齐腰裙,裙摆绣着疏淡的梅影,风一吹便似有落梅轻晃,整套衣裙素艳交织,穿在身上清清爽爽,正合夏日的景致
她依旧挽着随云髻,发间簪了支鸽血红碧玺步摇,碧玺透雕成梅枝模样,坠着的细小珠串随动作轻颤
另一侧插着支蓝玛瑙玫瑰花簪,红蓝相衬,格外亮眼;耳间是碧玺碎钻耳坠,指尖还绕着串红碧玺手串,每一处点缀都精致却不张扬
……
“走吧走吧~”若璃拉着弘历的衣袖,脚步轻快地往外走,还不忘问道,“冷贵人还在院外等着吗?”
弘历顺手点了点她发间晃动的梅枝步摇,温声道:“已经让小满回了她,说咱们要去乐坊,让她先回去了,这会儿该已经离开了。”
说话间,他的眸光不经意扫过远处院外——傅恒正身着玄色描金云锦束腰劲装,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显然是特意来值守的
两人走出院落时,若璃还顺手从廊下的花盆里折了支怀袖香,轻轻收入袖中,淡淡的香气便随着动作漫开
云卷、云舒安静跟在后面,李玉也领着小太监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却不喧闹
“皇上,娘娘。”见他们出来,傅恒立刻上前一步,垂眸俯身行礼,声音恭敬
弘历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轻笑开口:“你去侍卫营总值守吧,不用特意在这儿候着,让三十多个侍卫跟着护驾就行。”
傅恒心里瞬间明白——弘历这是打算这半个月都不让他待在若璃身边,故意把他支去侍卫营
他倒也不恼,反正不过半个月,往后有的是时间
“是,皇上。”他应了声,抬眸时恰好与若璃对上视线,见若璃眼底带着几分调侃与安抚,他悬着的心便彻底放下,躬身退后几步,转身往侍卫营的方向去了
若璃与弘历并肩沿着湖边沿岸漫步,晨间的风裹着矢车菊的淡香掠过水面,又轻轻拂起两人的衣摆。沿岸的矢车菊花海长得繁茂,蓝紫色的花朵挨挨挤挤,顺着湖岸线铺成一片温柔的花毯
若璃走在花丛边,时不时弯腰折下几支开得最盛的矢车菊,指尖灵巧地穿插编织,没一会儿就编成个小巧的花环,顺手套在手腕上,蓝紫色的花瓣衬得她的皓腕愈发白皙
往前走着,沿岸的景致渐渐变换——先是路过立在水边的铜凤凰亭,亭顶的铜凤凰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亭柱上还缠着几缕垂落的绿藤
再往前走便是依岸而建的玫瑰花圃,红的、粉的、白的玫瑰顺着花架攀爬,花瓣上沾着的晨露还没消散,风一吹便轻轻颤动
两人一路伴着湖光花色说说笑笑,慢悠悠地往凝露苑乐坊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侍卫与宫人也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了这晨间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