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圆明园造办处
晨光透过造办处的菱花窗,斜斜洒在案台上,将散落的丝线、半成的缠花与泛黄的图纸染得透亮
空气中混着绸缎的柔滑气息、宝石的冷冽光泽,还有匠人指尖残留的胶黏暖意,处处透着精致又忙碌的匠作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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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十五岁的簪娘云汐正垂首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她身着一袭藕荷色杭绸服饰,裙上用银线绣着几簇展翅的云雁,针脚细密得连雁羽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裙摆垂落在青石地面上,随着她轻抬手臂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她本就娇小的身形更显灵动
她容色清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偏偏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专注盯着缠花时,像极了追逐光的荼蘼花,娇俏里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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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台上,淡紫卧凉烟菊花缠花已初见雏形——莹白的丝线将绢布缠成层层叠叠的菊瓣,边缘还带着未修剪的细绒,透着几分天然的软嫩
旁边摊开的样式图纸上,用毛笔勾勒的菊花纹样虽仍显生涩,却能看出反复修改的痕迹,纸角沾着淡淡的墨渍,是她不时停顿思索时蹭上的
云汐捏着缠花的指尖微微用力,时不时停下动作,对着图纸蹙眉琢磨,又伸手拿起案边的狼毫毛笔,蘸了点研好的淡墨在空白处补画几笔,试图让花瓣的弧度更贴合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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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卧凉烟缠花上嵌些淡紫水晶与萤石,或许能更出彩。”一道沉稳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云汐抬眸望去,只见匠人王师傅身着靛青色锦缎常服,腰间系着深色布带,布带上还别着一把小巧的刻刀;他刚从隔壁的宝石打磨区过来,袖口沾了点细碎的石粉,却丝毫不显狼狈
王师傅扫了眼案上的缠花与图纸,指腹轻轻点了点图纸上的菊芯位置:“淡紫水晶通透,配着这‘卧凉烟’的缥缈花色,能衬得花瓣像浸了雾似的;再用萤石做花芯,夜里还能泛点微光,既不抢风头,又多了份灵动贵气,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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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汐立刻放下手中的缠花,双手将图纸往王师傅面前推了推,语气里满是尊敬:“王师傅说得极是!我之前总觉得这缠花少了点亮眼的地方,听您这么一说,才知道是少了宝石的点缀。”
她拿起那支狼毫毛笔,按着王师傅的建议,在图纸上的菊芯处细细画了两颗圆润的宝石,笔尖顿了顿,又抬头补充道,“这样一来,缠花戴在头上,既能配得上软烟罗衣裳,夜里赴宴时也能添份雅致,确实比之前的样子好太多了,多谢王师傅指点!”
王师傅看着她眼里闪着的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台上的绢花、绒花与通草花——那是造办处给新人的入门练习品,每一件都做得中规中矩。“你刚入圆明园造办处,别着急求新求巧。”他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叮嘱,“绢花要绣得立体、绒花要梳得蓬松、通草花要剪得利落,这些才是簪娘的基础技艺。等你把这些练熟了,再琢磨宝石、纹样的搭配,往后才能做出让主子们真正喜欢的活计。”
云汐连忙点头,双手将那些基础花饰往自己面前拢了拢,眼底的认真更甚:“王师傅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往后不管是基础的绢花、绒花,还是复杂的缠花、点翠,我都要学扎实,不辜负您的指点。”
王师傅看着她这股韧劲,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后头的厢房走去——那里还放着刚送来的粉珊瑚摆件,等着他去检查打磨的弧度
阳光依旧落在案台上,云汐重新拿起淡紫卧凉烟菊花缠花,指尖捏着细小的淡紫水晶,小心翼翼地往花芯处比划,又低头看了眼案上的毛笔与图纸,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期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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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还在案台上淌着,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伴着清脆的唤声:“云汐!”
门口立着的姑娘与云汐年岁相仿,也是十五岁的模样,容色清艳得像雨后初绽的石榴花——眉梢微扬,眼尾带着点天然的俏意,未施粉黛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晕
她正是同在造办处的笙儿,此刻正兴冲冲地提着裙摆走近,特意转了个轻缓的圈,让身上的衣裳完全展现在云汐眼前:“你快看我的新衣裳!”
那是一身水红色杭绸宫女裙,裙身用浅金线绣着灼灼桃花与盛放的大丽花——桃花开得娇俏,花瓣边缘泛着柔粉;大丽花缀在裙摆两侧,层层叠叠的花瓣透着艳色,却被水红底色衬得不俗
风吹过裙摆,金线绣的花影轻轻晃动,竟似真有花香漫开,把笙儿本就清艳的容色,又衬出几分少女的俏丽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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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云汐放下手中的缠花,眼睛亮了亮,伸手轻轻碰了碰裙上的绣线,“这针脚绣得真密实,桃花的粉、大丽花的艳,配着水红杭绸,瞧着就喜气。”
她想起先前听金玲说的话,又补充道,“今年针线房怕是要忙坏了——园子里武陵春色那十几位嫔妃,肯定都要赶在年前做旗装华服,好明年四月份参加太后的三十五整寿盛世寿宴。这时候金玲能抽时间帮你做衣裳,已经是格外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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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儿笑着点头,指尖捻着裙摆的绣线,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得意:“可不是嘛!我特意赶在她们还没扎堆送料子前,就把水红杭绸送过去了——这匹料子还是我去年省下来的,舍不得用呢。”
她话锋一转,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我还帮金玲做了支宝石流苏簪呢!就是用她之前分到的那三颗红、蓝、绿宝石,串了银流苏,戴在头上晃起来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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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目光落在云汐案上的缠花上,好奇地追问:“哎,你那淡紫卧凉烟菊花缠花,做得怎么样了?”
云汐连忙把缠花递过去,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刚把菊瓣缠好,还没嵌宝石呢。”
笙儿小心地接过来,凑在晨光下细细看——莹白绢布缠成的菊瓣透着缥缈感,案边放着的淡紫水晶与萤石颗粒,被光映得透亮,刚好能衬出“卧凉烟”的意境
她忍不住点头称赞:“淡紫水晶通透,萤石又能泛微光,这搭配也太妙了!戴在头上,夜里肯定像把星光别在了发间。”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云汐笑着摆手,指了指隔壁宝石打磨区的方向,“是王师傅路过时提点我的,我之前总觉得缠花少了点灵气,听他一说才茅塞顿开。哪像你,才来造办处小半年,就能自己做宝石簪了,手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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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儿被夸得脸颊微红,把缠花轻轻放回案上,拿起一颗萤石颗粒对着光看:“我也是跟着师傅慢慢练的,你这缠花的底子也不差,等嵌上宝石,肯定比我的簪子还好看。对了,要不要我帮你搭搭宝石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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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汐正想应下笙儿的提议,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亮的惊呼:“真好看!这步摇图样也太精致了吧!”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围了一圈年轻的簪娘与匠人,一个个都凑着头往中间看,连手里的活计都停了
笙儿好奇心起,拉着云汐的手腕就往那边走:“咱们也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图样,能让他们这么热闹。”
挤到人群跟前,云汐先瞧见了站在中间的姑娘——正是与她们同龄的盈盈
她身着一袭浅绿色杭绸宫女裙,裙上用银线绣着细碎的茉莉花纹,风一吹,裙摆轻晃,像把春日的茉莉丛穿在了身上,衬得她本就文静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清雅
许是被众人围着夸赞,盈盈的脸颊泛着薄红,手指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图纸,眼神里却藏不住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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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你这是画出什么好东西啦?”笙儿笑着开口,声音清亮,刚好让众人都看了过来
盈盈见是她们,紧张感消了些,小心翼翼地把图纸在案台上铺开,声音轻轻的:“我……我试着画了个步摇的图样,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图纸一展开,周围瞬间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便是更热烈的赞叹——连云汐都忍不住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
图纸上的步摇设计,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簪杆特意标注要用深海白珊瑚打磨,那珊瑚色泽是极难得的乳白带粉,质地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瓷,摸上去定是温润不硌手
步摇主体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不用寻常的金玉,而是用极品淡水珍珠层叠堆砌,最大的一颗珍珠直径近一寸,像把满月揉成了圆润的珠形,光泽温润得能映出人影,似月华落在发间
每片花瓣的间隙里,还缀着细小的蓝宝石,颗颗透亮,像清晨沾在牡丹上的朝露,不抢珍珠的风头,却让整个牡丹多了几分灵动
最妙的是下方的三股流苏,每股都串着十颗渐变色珍珠,从最上端的莹白,慢慢过渡到末端的粉紫,像把晚霞的颜色串在了一起,而每股流苏的末尾,都坠着一颗水滴形猫眼石,旁边还特意画了小注:
转动时能看到一道明亮的“猫眼光带”,活脱脱像把星光凝成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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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这样式也太好看了!”笙儿忍不住感叹,指尖轻轻点了点图纸上的猫眼石,“尤其是这渐变色珍珠流苏,再配着猫眼石,戴在头上走路时,流苏一晃,猫眼石的光带跟着动,肯定像把一整个春天的流光都别在了发间!”
周围的年轻匠人与簪娘也纷纷附和
一个十六岁、擅长嵌宝的簪娘往前凑了凑,语气热切:“盈盈,你这设计太绝了!不过这么复杂的样式,单靠一个人肯定做不完,要不要跟我合作?我嵌宝石的手艺,师傅都夸过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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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穿靛青色常服的年轻匠人也举了手,脸上带着自信:“我擅长雕刻花卉,那白珊瑚簪杆的纹路、牡丹花瓣的弧度,我都能雕得跟你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咱们可以一起练手,肯定能把这步摇做出来!”
一时间,好几个年轻匠人都纷纷提议合作,连空气里都透着股雀跃的劲儿
这在造办处本就是常事——管事康公公早就特意吩咐过,年轻匠人与簪娘要是设计出独自完成不了的样式,尽管找同龄人一起合作练手
一来是鼓励大家多琢磨巧思,不怕设计得复杂;二来也是让年轻人在合作里互相磨合,既能学对方的长处,也能让手艺进步得更快
盈盈被大家的热情围住,脸颊更红了,却还是认真地看着众人,语气带着感激:“谢谢大家愿意帮我……我还担心这图样太复杂,没人愿意一起做呢。要是大家不介意,咱们可以一起商量着来,簪杆、珍珠牡丹、流苏分开做,最后再拼到一起,肯定能做好!”
“好啊!”众人异口同声地应着,连云汐都忍不住凑过去,指着图纸上的蓝宝石说:“我可以帮你们挑宝石的大小,之前王师傅教过我怎么看宝石的通透度,肯定能选出最衬珍珠的蓝宝石!”
笙儿也跟着点头:“我擅长串流苏,那渐变色珍珠的顺序、猫眼石的位置,我都能帮着调整,保证晃起来好看!”
晨光透过菱花窗,落在摊开的图纸上,也落在一群年轻人热切的脸庞上
原本只是一张精致的步摇图样,此刻却成了大家凑在一起的由头,连造办处的忙碌都多了几分热闹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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