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七月底晨·万方安和卐字屋
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晨雾还未散尽,游廊深处的卐字屋殿宇已浸在一片沁凉里
内室中央的珐琅铜炉冰鉴泛着冷光,将暑气拦在雕花窗棂外,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清润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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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半倚在窗边贵妃榻上,身姿慵懒
身上山楂红天香绢广袖衫格外惹眼,衫面用银线细细绣满冰花,棱纹分明,似将晨露凝结的霜花裁进了衣料,一动便有细碎光感流转
下搭的莲白色软烟罗齐胸襦裙轻垂榻边,绢纱薄如蝉翼,风过时微微贴住裙摆,衬得身姿愈发轻盈
她的挽发随云髻松松挽着,斜簪一支蓝玛瑙玫瑰花簪——花瓣是整块蓝玛瑙雕就,通透如雨后晴空,花芯嵌着细小白珍珠,垂落的碎钻流苏轻晃,蹭过耳尖时带起微痒
手里捧着只白瓷描金碗,碗中是添了碎冰的桂花米酒酿珍珠小丸子,莹白的丸子裹着浅黄米酒浆,碎冰浮在表面,映得碗沿鎏金愈发亮眼
她用羊脂白玉勺轻轻舀起一颗,送入口中,冰凉混着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忍不住轻喟:“冰凉凉的,从舌尖润到心口,这晨食可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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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边矮几上,吃食摆得精致
一碗血燕玫瑰羹盛在霁蓝釉碗里,燕丝透亮,玫瑰酱染得羹汤泛着浅粉
描金碟中的樱桃煎颗颗饱满,裹着晶亮糖霜,咬开便有酸甜汁水迸出;还有盏荔枝玫瑰冻,玛瑙碗里的冻体透着淡粉,缀着几粒去壳荔枝,连器皿都透着几分雅致,衬得这晨间时光愈发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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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垂着的碧玺珠子帘,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红的似焰、绿的如翡、蓝的若海、紫的像霞,风穿帘而过时,珠子轻撞出细碎声响,与檐角晨鸟的啼鸣交织,倒让这殿宇的清凉里,又多了几分鲜活的暖意
云卷将霜降插的花瓶,洒蓝釉双耳花鸟花瓶放在外间摆台上,里头粉紫大飞燕,蓝紫粉白矢车菊,小莲蓬和粉色荷花
若璃将空碗放下,端起了血燕玫瑰羹,舀了一勺,又用银签叉了块樱桃煎放入嘴里,眯了眯眼,这日子,清净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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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色
武陵春色深处,琅嬅院落的厢房里静得只余茶盏轻碰的声响。窗棂外的日光斜斜切进来,落在青砖地上,却驱不散屋内几分沉郁的氛围
琅嬅身着一袭蓝青蜀锦绣牡丹旗装,金线勾勒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本该衬得人雍容华贵,可她眉宇间却凝着几分愁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纹样,看向对面端坐的富察夫人:“额娘,今儿怎么突然递牌子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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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夫人一身石青色如意纹旗装,料子考究却透着几分严肃,她端起青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落在女儿脸上,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我若再不来看你,你那宫权怕是要彻底旁落了!”
话音落,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去年睦嫔佟佳毓秀假孕事发,被降成常在禁足春禧殿,她手里握着的三分之一宫权,皇上到现在都没还你
你再看看和嫔张淑怡,月初刚生下五阿哥永琛,眼看就要出月子了,皇上对那三分之一宫权的归属,依旧半个字不提——你就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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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嬅闻言,肩膀微微垮了几分,语气里满是无力:“我怎能不急?可冷清秋那边……我先前找过她几次,她都含糊其辞,根本不肯帮我。”
话锋一转,她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庆幸,“不过睦嫔倒了,也算是件好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初假孕的局,就是张淑怡设的,只是没人点破罢了。”
“她我知道”富察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如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她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目光沉了沉,“眼下最该盯紧的是张淑怡,她父亲张廷玉在朝中根基深厚,如今又添了皇子傍身,往后怕是会更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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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夫人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的冰裂纹,眼底倏然掠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冷清秋如今一门心思盼着怀上孩子,可这后宫里,哪有那么容易遂愿?依我看,倒不如让她捡个现成的——张淑怡刚生下的五阿哥永琛,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额娘!这万万不可!”琅嬅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汤溅出几滴在袖口,她慌忙放下杯子,语气里满是惊惶,“张淑怡如今是嫔位,身份摆在那儿;可冷清秋不过是个贵人,位份差着一截,怎么能越过她去抚养皇子?再说无子的嫔位也有愉嫔海兰、温嫔博尔济吉特舒敏、宜嫔赫舍里明慧,轮也轮不到冷清秋啊!”
“轮不到?那是没找对法子。”富察夫人轻轻放下茶盏,指节在桌沿上轻轻敲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琅嬅的心尖上,“你且想想,愉嫔、温嫔身后靠着蒙古军旗势力,宜嫔出身赫舍里氏大姓,哪一个是好拿捏的?裙永琛有了她们做母亲,永琏就危险了。可冷清秋不一样——她一个云南清妓出身,无依无靠,连半个能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最是干净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廊下的阴影,声音里添了几分阴恻:“再说了,圆明园的规矩本就比宫里松快些。张淑怡就快出月子了,产妇月子里身子虚,若是不小心得了风寒,或是落下什么难治的病根,也是常有的事。真等她没了,这孩子……不就成了无母的皇子?到时候再提抚养之事,谁还能说半个不字?这法子,既没动皇嗣,又不牵扯前朝势力,干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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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嬅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心头那点原本的抗拒,竟被母亲这番话勾得渐渐松动——是啊,若是张淑怡真出了意外,永琛成了无母之子,冷清秋确实是抚养的最佳人选,既不会让蒙古势力或赫舍里氏占了便宜,还能借这个孩子拉拢住冷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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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必做什么,不过是找个机会,给冷清秋透个话、提个建议罢了。”
富察夫人见女儿神色松动,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她一个没根基的贵人,若是能抚养张廷玉的外孙,往后在园子里也算有了依靠;可反过来想,一个清妓出身的养母,也绝了这孩子未来争夺储位的可能,也不会威胁到永琏”
这话像一颗石子,彻底砸开了琅嬅的心思,她抬眼看向母亲,眼底的犹豫渐渐散去,只剩下几分被说动的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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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去找冷清秋谈谈的。”琅嬅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因方才攥得太紧,还留着帕子的褶皱印,语气里已没了先前的犹豫,多了几分定数
她望着母亲眼底的算计,忽然觉得,这或许是眼下护住永琏、稳住宫权最稳妥的法子——既不用自己沾手脏事,又能借冷清秋的手断了张淑怡与永琛的威胁
富察夫人闻言,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这便对了。记住,咱们从头到尾都只是‘给个建议’,旁的事一概不沾。”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廊下晃动的树影,声音压得更沉,“真要成了,也只需在最后帮她把尾巴扫干净——比如那些不该留的药渣、不该传的闲话,悄悄料理了,别让任何人查到她头上,也别牵连到咱们富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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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向琅嬅,眼底的精光愈发明显:“冷清秋本就盼着有个孩子傍身,咱们不过是顺了她的心思。她若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好处;若是她自己有这份心思,那便是再好不过,往后也能更听话些,成了你手里最趁手的棋子。”
琅嬅默默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溅到的茶渍,脑海里已在盘算着见冷清秋的时机——不能太急,得等张淑怡出月子的日子近了,再找个无人的午后,装作闲聊般把话透给她,既显得自然,又不会引人怀疑
富察夫人见她已然领会,便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底那点隐秘的算计:“你只需记着,永琏才是咱们富察家的根,其余的人也好、事也罢,不过是为了护他周全的垫脚石。冷清秋若是懂规矩,往后自然有她的好处;若是不懂……”话未说完,她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被温和的笑意掩盖,“也自有让她懂规矩的法子。”
琅嬅垂眸应道:“女儿明白。”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牡丹纹样,忽然觉得这蓝青蜀锦的料子,此刻竟透着几分沉甸甸的凉意——像她此刻的心思,不得不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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