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万方安和内室
万方安和内室里，珐琅铜炉余温未散，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炭香与花香
若璃斜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杏色绒毯，一身秋香色浮光锦绣花鸟交领襦裙衬得她气色愈发莹润——交领上襦的锦纹古雅如旧卷，金线绣就的雀鸟立在粉桃枝桠间，羽色用银线与绯红丝线细细晕染，连羽翼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齐腰裙上缀着同色暗纹花鸟，走动时裙角轻晃，似有雀鸟振翅欲飞，整套衣裳既含古朴意趣，又藏灵动生机
……
她的随云髻上，绿玛瑙古铜万花步摇斜插着，花瓣状的绿玛瑙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绿光
旁侧的月华星辰珠花更显精致，米粒大的珍珠串成星子模样，缀在银质花枝上，似把夜空中的碎月摘在了发间
若璃手里捧着盏温热的红枣姜茶，指尖摩挲着瓷杯温润的边缘，目光落在榻前小案桌上的珊瑚映日瓶上——瓶身是通透的粉珊瑚色，里头插着几枝刚剪的鲜花：
粉色大花蕙兰开得舒展，花瓣边缘泛着浅紫晕；白色马蹄莲亭亭玉立，花萼裹着鹅黄花蕊，清雅得像沾了晨露
一支紫蝶兰斜斜探出，蝶翼般的花瓣灵动欲飞；几枝红得发亮的红豆缀在其间，为这簇清雅添了几分鲜活暖意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蕙兰的花瓣，指尖沾了点细软的绒毛，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
……
“娘娘，楚太医来了。”云卷轻手撩开榻前的碧玺珠帘，珠串相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侧身将楚云深让了进来
楚云深身着品月色杭绸夹袄常服，衣摆绣着几竿细竹，清俊的眉眼间带着温和笑意，进门后便对着若璃微微行礼，声音沉稳：“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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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闻言，笑着将手里的姜茶放在案边，伸出手腕轻轻搭在案桌铺着的软绢上，语气轻快：“快帮我看看，今日总觉得身子松快多了，连喝姜茶都觉得比前两日甜些。”
楚云深走到榻边，在软凳上坐下，指尖轻轻搭在若璃腕间，指腹感受着平稳有力的脉象，片刻后收回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娘娘脉象已然平稳有力，气血也顺了，风寒已彻底散了——都不用等第四日复诊，娘娘这身子底子，果然比常人恢复得快。”
“那当然！”若璃闻言，眼底瞬间亮了起来，抬手拢了拢鬓边的步摇，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得意，“我就说我身子好，哪能被这点风寒缠上许久。等明日天好，我便去堤岸走一走，顺便瞧瞧前几日堆的雪人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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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您那雪人还好好立在湖边呢！这园子里谁不知道那是您亲手堆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一下啊！”弘昼的声音伴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他一身暗红色织金常服，刚掀帘进门，眼角眉梢就带着笑意
苏承翊闻言抬眸望向楚云深，目光里带着几分问询的意味——虽瞧着若璃气色好了不少，却还是想听听太医的准话
楚云深会意，轻声回禀，语气带着笃定：“苏将军放心，娘娘脉象平稳，风寒已彻底痊愈，后续只需注意保暖，不必再服药了。”
弘昼一听这话，立刻凑到若璃身边，半靠在榻沿上，语气里满是夸赞：“我就知道皇额娘最厉害！这点风寒哪能困住您？前两日您还没好透呢，就惦记着雪人，如今病好了，明日咱们正好一起去沿岸，再给雪人添点新装饰怎么样？”
若璃被他这副活泼的模样逗得发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眼底满是温软：“你啊，就知道跟着凑热闹。不过你说得也对，明日天好，确实该去瞧瞧那雪人，别真被风吹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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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云深离开万方安和后，便沿着覆着薄雪的回廊往太医署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雪浸得微凉，他拢了拢品月色夹袄的衣襟，正想着回署后整理好太后的复诊脉案，身前的回廊拐角处却忽然走出一道身影，将他拦了下来
……
楚云深脚步一顿，看清来人时眉峰微微蹙起，语气带着几分疏离：“郭络罗姑娘，前日我已将话说得清楚，实在抱歉，我无意谈及婚嫁，还请姑娘不必再费心。”
拦路的郭络罗宝婵身着桃红色杭绸袄裙，裙上绣着簇簇盛放的木棉花，殷红的花瓣在素白雪景里格外惹眼
发间别着支同色木棉花通草花，绒面花瓣蓬松饱满，衬得她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的明艳
她上前一步，目光直直望着楚云深，语气里带着不甘：“难不成你觉得，郭络罗氏的格格入了园子做宫女，就配不上你一个太医了？我虽是包衣出身，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满族姓氏，身份哪点差了？你且瞧瞧我——你今年二十有五，我也十九了，论年纪、论样貌，哪点配不上你？”
楚云深闻言，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拉开些许距离，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姑娘误会了，并非身份之事。只是在下一心扑在医术与太医署的差事上，确实没有半点心思考虑婚嫁，还望姑娘体谅，莫要再为此花费功夫。”
“楚云深，我从你今年七月份进太医署那天起，就一直记着你，到如今都快五个月了！”郭络罗宝婵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紧紧锁着眼前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执拗的委屈——她望着他品月色夹袄领口露出的细白脖颈，望着他眉眼间清俊的轮廓，心底又泛起熟悉的悸动：
他生得这样好看，医术又精湛，待人虽淡却从无半分倨傲，比那些出身满族大姓、却总端着架子的圆明园侍卫强太多了，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相伴的
可楚云深只是垂着眼，眼底的疏离没半分松动，连语气都依旧是先前的平静，没有丝毫动容：“姑娘的心意，在下知晓了。但抱歉，无论过去五个月，还是往后更久，在下的心思都只在医术与差事上，从未有过半分偏移。”
“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喜欢的姑娘了？还是说，你家里已经给你定好亲事了？”郭络罗宝婵伸手想拦，指尖却只擦过他衣摆的一角，语气里带着急切的追问，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到底是谁啊？你倒是说句话！”
楚云深脚步未停，只侧过脸淡淡回了句，语气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抱歉，这二者都没有。眼下我还要回太医署整理登记太后的复诊脉案，实在不方便多留，姑娘自便。”
说罢，便径直转身，沿着覆雪的回廊快步离开，品月色的衣摆扫过青石板上的残雪，没片刻便成了远处一道清瘦的背影
郭络罗宝婵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忍不住跺了跺脚，语气里满是不解与不服气：“哎呀，真是个榆木脑袋！我郭络罗宝婵长得也不差，性子也爽利，追了他这么久，就不信拿不下你这个楚云深！”
话虽这么说，可望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她眼底还是悄悄漫上了几分委屈——明明自己哪点都不差，怎么就捂不热他这块冷石头呢？
……
太医署暖阁里，铜炉里的炭火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药香漫在空气中
李太医斜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盏温热的老君眉，刚啜了一口，便见楚云深掀帘进来，当即放下茶盏，抬眸看向他，眼底满是打趣的笑意：“哟吼~咱们园子里的‘红人’楚太医可算回来了！方才在回廊那头，可是瞧着郭络罗姑娘跟你说话呢？”
……
坐在对面整理医案的何太医闻言，也跟着抬头笑了，手里还捏着支紫毫笔，故意看向李太医：“怎么的老李？这是瞧着楚太医如今受姑娘们待见，觉得他比你当年还略胜一筹，心里不服气了？”
一旁研磨药材的徐太医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凑过来笑着补充：“哎呀，说起来，老李你当年也是二十五岁入的圆明园吧？如今算下来，都过去十五六年了！我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可比现在的楚太医还俊朗几分，那时候暗地里给你递香囊、送点心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幸而咱们圆明园的规矩比紫禁城松些，不然啊，你那案头的‘心意’都没地方放咯！”
……
李太医被两人说得挑了挑眉，伸手摸了摸下巴上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他如今虽已四十出头，眼角有了些细纹，但眉眼间的轮廓依旧周正，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模样
他刚想开口反驳，却见楚云深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透着几分无奈，只淡淡说了句：“诸位前辈就别拿晚辈打趣了，云深一心只在医术和差事上，对旁的事，真没有半分想法。”
……
李太医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在楚云深脸上扫了一圈，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意味，慢悠悠道：“人这一辈子，若是太早遇到过太过惊艳的人，往后再看旁人，眼里就难有波澜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
“哟？怎么着，老李你年轻的时候，还真遇到过这样的‘惊艳之人’？”何太医立刻放下手里的医书，凑过来打趣，眼底满是看热闹的笑意，“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记到现在？”
“去去去！少在这添乱！”李太医笑着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的掩饰，“再拿这事打趣，小心我回头跟你家夫人告状，说你老惦记着旁人的旧事！”一句话逗得暖阁里的人都低笑起来，先前的调侃氛围又热络了几分
楚云深坐在一旁，手里握着紫毫笔，正一笔一画写着若璃的复诊脉案，字迹清隽规整，笔锋未停，仿佛没听见几人的玩笑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李太医那句话落下时，他握着笔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脑海里莫名闪过那日在万方安和，若璃半靠在榻上，笑着说“我身子好得很”时的模样，眼底的鲜活与暖意，竟真的让他这颗素来平静的心，悄悄动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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