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随笔

乾隆八年八月二十五日

晨光漫过万方安和后山的蓝楹花枝，细碎花影落在青石板上，与廊下悬着的银铃撞出清浅声响

若璃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一身山楂红彩霞缎绣金蝶大袖衫格外惹眼——金蝶绣纹随动作轻晃，似要振翅掠过裙摆，莲白色软烟罗齐腰襦裙垂在椅边，衬得腕间红珊瑚手串愈发莹润

随云髻上的红蓝碧玺透雕蝴蝶碎钻步摇，垂落的碎钻映着晨光，与发间零星点缀的珍珠簪相映，满是精致鲜活

……

她身前的梨花木书桌上，文房器物摆得雅致：粉碧玺雕春日蝶笔洗盛着清水，红珊瑚笔架上悬着冰蓝翡笔杆紫毫笔、蓝玛瑙笔杆狼毫笔，流云端砚中，混入玫瑰汁的松烟墨泛着淡淡粉晕，素笺、洒蓝笺、洒金笺叠成整齐的一摞，只待落笔

……

若璃抬手取过羊脂玉笔杆湖笔，指尖轻捻笔杆，蘸墨时动作缓而稳，待笔尖吸饱墨汁，便在洒金笺上缓缓落下

赵孟頫行书的风骨尽显——横画舒展如流云，竖笔劲挺似青松，连转折处都带着几分飘逸灵动。不多时，一段词句便跃然纸上：

“三千里江湖漂泊客，

半生烟雨，孑然一身，风尘仆仆。

寂寥朝暮，年年复，曲折人生何须诉。

忍见灯火阑珊处，泪没归途。

千山古，引琴素，惊白凫，

芦葭吹冷雪，旧影折塘枯，

念去来、烟水迷茫，秋光凝玉露。

俗世潮声沸，风骨消磨尽，

墨洇残句，流光暗渡，芳华孤。

心事付苍茫，不尽滚滚长江浦，

且借二两星光，照尽空芜。”

……

笔锋收落时，墨香混着玫瑰汁的清甜漫开，若璃将笔搁在紫檀木碎玉笔搁上，指尖轻轻拂过笺上字迹，眼底还带着几分落笔后的轻浅怅然

“娘娘！”方夷最先凑上前，蓝红相间的星罗缎狼纹劲装衣角扫过桌腿，语气里满是雀跃的期待，“这幅字能……”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清脆的女声齐齐打断

“方夷！你可别抢先开口！”宋一梦提着水红云锦裙角快步上前，指尖几乎要碰到洒金笺，“娘娘这幅字写得又俊又有意境，理应先问我们姑娘家愿不愿意要！”

宋一汀也跟着点头，水绿裙衫衬得她眉眼清亮：“就是！先前跑马、插花，哪次不是你先黏着娘娘，这次说什么也得让我们先选！”

庄宇珊更是直接挤到桌前，金橙色云锦裙摆扫过凳脚：“娘娘，晨起看字、暮时赏景，多雅致！”

庄寒雁未争抢，浅蓝裙角垂落，但目光落在笺上，眼底满是向往；裴月瑶与薛宝琴并肩而立，一个望着字迹轻声赞叹，一个悄悄攥着帕子，显然也动了心思

佟佳玉录玳、钮钴禄如霜、乌雅乌云珠、完颜静仪几人更是围着书桌，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连乌雅乌云珠，都忍不住说：“这‘且借二两星光，照尽空芜’一句，写得太妙了，藏着通透又带着韧劲。”

……

围在另一侧的也按捺不住

崔晏身着浅蓝雪竹纹常服，目光落在字迹上，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期许：“娘娘这字既有赵体的温润，又藏着几分您独有的鲜活，若能得一幅，往后晨起临摹，也是一桩雅事。”

燕决明面容清隽，语气温和却坚定：“先前娘娘说菊花宴有赏，可这幅字的意趣，比寻常赏赐更让人心动”

顾九思虽未多言，却从怀中取出一方素色锦帕，显然是准备若得字便仔细收好

燕京墨更是直接拉着江堇风的胳膊，小声嘀咕：“我不管，我要拿这字跟薛姑娘的诗配在一起，挂在我家里书房里才好看！”

齐鹤川则笑着看向裴月瑶，眼底带着几分默契——若能得字，与她一同装裱赏玩，倒也不负这秋日雅趣

一时之间，书桌上的洒金笺成了众人争抢的焦点，姑娘们的软语、公子们的温言混着晨光，让后山院落的雅致里，添了几分热闹的鲜活

……

若璃见众人面露难色，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只盯着我的字瞧，倒把自己的随笔忘在脑后了？今日可得让我开开眼，看看你们的手笔。”说罢，她尾音轻轻一扬，“嗯~”

这声带着几分娇憨的催促，让宋一梦几人再无推脱的余地

她们乖乖在书桌旁坐下，各自取了支锋颖秀劲的紫毫笔，又铺开素白信笺，指尖捏着笔杆，倒有几分紧张。崔晏等人见状，也纷纷寻了位置，取来纸笔，准备应下这“考较”

……

唯有魏紫没有动笔。她略一思忖，径直走到若璃面前，双手递上一张流光溢彩的洒金笺，轻声唤道：“娘娘。”

若璃抬眸看向她，眼底的笑意里渐渐掺了丝赞赏。她何尝不知魏紫对方夷的那点执着，也清楚方夷对这份心意的不耐

可魏紫最难得的，便是始终守着分寸，从不会把两人的纠葛闹到她跟前来——这份识趣与妥帖，让若璃对这个姑娘的行事能力，确实多了一两分欣赏

……

若璃的目光落向魏紫递来的洒金笺，指尖无意识悬在笺上空顿了顿——只见一行字迹落得利落分明，笔锋里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强扭的瓜不甜，但扭下来就很开心；能力，值得，配得上。”

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扭捏，直白得近乎锐利，可偏偏这份“偏执”又精准戳中人心——既不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又明明白白宣告着“我有底气争取”，倒比那些假意推让的姿态更显鲜活

……

若璃忍不住弯了弯眼，指尖轻轻拂过笺上未干的墨迹，墨香混着魏紫衣上的熏香漫过来，她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这孩子，倒真是半点不绕弯子，连心思都写得这般透亮，还透着股惹人喜欢的机灵劲儿。”

话音刚落，她抬眼看向魏紫，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我先前写的那副字，就给你了。”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满室瞬间静了下来

……

方夷猛地从人群里抬头，蓝红劲装的衣角都忘了抚平，眼底满是翻涌的不解与惊愕——怎么会是魏紫？明明是他最先凑到桌前，明明他比谁都想得到娘娘的字，怎么最后偏偏给了那个总缠着他的女人？

……

崔晏握着笔的手也顿了顿，浅蓝常服的袖口蹭过素笺，他眼底掠过一丝疑惑——魏紫既未参与随笔考较，也未像旁人那般表露喜爱，娘娘为何偏将字赐给她？

连宋一梦都忘了继续动笔，水红云锦裙摆垂在凳边，她和宋一汀、庄宇珊交换了个眼神，满是好奇地望向若璃与魏紫——这魏紫，到底是凭什么得到了娘娘的偏爱？

“娘娘……”方夷看向若璃，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委屈与不解，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角的狼纹绣线——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娘娘会把最珍视的字，给了那个总用言语逼迫他的魏紫

……

一旁的薛宝琴握着笔杆微微思索，脑海里忽然闪过往日画面：魏紫虽次次纠缠方夷，却从不会在若璃面前哭闹争执，更不会把两人的纠葛闹到娘娘跟前来

原来，娘娘从来就没有在魏紫执着方夷这件事上排斥过她，反而一直默许着这份“有分寸的执着”

裴月瑶也似想通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魏紫的聪明，从来都不在如何讨好方夷，而在如何拿捏“娘娘的底线”。

……

佟佳玉录玳、钮钴禄如霜几人更是瞬间反应过来，交换了个眼神：魏紫的分寸、能力，连那份不加掩饰的傲慢，全在娘娘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露出的野心虽直白，却有实打实的脑子与手段支撑，而娘娘本就不排斥这般热烈的野心，甚至……更偏爱有能力撑得起野心的人

……

顾九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若璃时，唇角已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原来如此，娘娘看重的从不是“温顺听话”，而是“清醒自知、有底气争”

崔晏与燕决明也缓缓抬眸，眼底的疑惑渐渐散去，多了几分通透——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娘娘今日会格外青睐魏紫，原来她喜欢的，从来都是有能力支撑得起野心的人，而非空有热情却无章法的冲动

魏紫迎着众人的目光，轻抬下巴看向方夷，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得意的挑眉——看吧，我早就说过，我想要的，总能得到

……

方夷看得真切，胸腔里的怒火与不甘瞬间翻涌，拳头攥得指节泛白，指骨都隐隐发疼，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前去

齐鹤川与江堇风见状，赶紧一左一右按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示意他冷静——这里是娘娘面前，绝不能失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