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八年九月底
边关的风已染了凛冽寒意,卷着沙尘掠过水泥军营的灰墙,在窗棂上撞出细碎声响
营房内,方夷身着银黑蜀锦绣狼纹束腰劲装,衣摆上的狼纹绣线在昏黄油灯下泛着冷光
他斜靠在窗边的木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原石——石面未经打磨,却难掩内里浓艳的红,像极了他眼底藏不住的偏执
……
到边关不过半月有余,这十七岁的少年已凭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在苏承翊麾下闯出了名头:练骑射时敢跟老兵比拼到手臂脱力,营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方小公子,看着年轻,性子却烈得像淬了火的钢
……
方夷低头,指腹摩挲过宝石粗糙的表面,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原本以为要等四年才能回京,可如今看来,或许用不了那么久
他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底翻涌着灼热的光——娘娘,你在圆明园里安稳度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长了
等我,等我带着足够的力量回去,你准备好,接我这份“迟来的心意”了吗?
……
吱呀一声,营房的木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裹着沙尘钻进半寸,又被随之而来的身影挡在门外
苏承翊身着玄色织金兽纹束腰劲装,肩线挺拔如松,衣摆上的兽纹在油灯下泛着冷光,步履沉稳地走到屋内
方夷依旧斜靠在榻上,指尖捏着那颗鸽血红宝石原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吐出三个字:“苏将军。”
语气里的冷淡像边关的冰,没半分温度
……
苏承翊没在意他的疏离,随意拉过屋中唯一的木椅坐下,手肘搭在扶手上,目光落在方夷紧绷的侧脸上,声音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旧事:“雍正二年,傅恒十六岁,还是圆明园万方安和里随侍姑母的侍卫,那时候就动了心——姑母当时十七岁得瑾妃,眉眼间全是鲜活气。”
“咔嗒”一声轻响,方夷捏着宝石的手指猛地收紧,原石边缘硌得指节泛白,他终于有了反应,却依旧没抬头
苏承翊看在眼里,继续缓缓道:“雍正七年,他离园,来边关投在我父亲麾下历练,一待就是五年。你和姑母差十八岁,尚且这般疯魔,他当年只比姑母小一岁,心思只会更烈。那五年,他夜里守着篝火擦刀,白天跟着队伍巡哨,全靠想着姑母的模样撑下来,连家书里十句有八句都在暗自提着姑母的近况。”
……
方夷的眼皮终于轻轻颤动了一下,指尖的宝石不再转动,僵在半空
苏承翊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戳破他心底的执念:“姑母回应傅恒,是三年前的事——那时候傅恒主动从四品武将降职,只求回圆明园守着她,她才松了口。傅恒守了十五年,用尽心思,全凭尊重与耐心一点点软化姑母的心,我们苏家看在眼里,才默许了他的接近。”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字字直击要害:“方夷,不是苏家拦着你靠近姑母,是姑母她在怕你。你所谓的‘心意’,从来不是温暖,是让她夜里都能惊醒的惧怕。”
“唰”地一下,方夷猛地抬眸看向苏承翊,眼底的狠戾像被狂风卷走的沙尘,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茫然无措,捏着宝石的手微微发颤——他从未想过,自己拼尽全力靠近的心意,在她眼里竟是这般可怕的存在
……
“你明知道姑母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苏承翊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沉意,目光落在方夷紧绷的肩头,“可你呢?为了那点嫉妒,连最基本的分寸都丢了——强行靠近、言语威胁,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只让她觉得你可怕,哪还有半分‘喜欢’该有的温度?”
他站起身,玄色劲装的衣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冷影:“好好想想,以你的能力,四年后回京不难。但回去之后,到底是继续用偏执把她推得更远,还是学着像傅恒那样,用尊重与耐心焐热人心,全看你自己。”说罢,便转身掀帘而去,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将边关的寒风与屋内的沉寂彻底隔开
……
方夷依旧靠在榻上,缓缓闭上眼,指尖的鸽血红宝石硌得掌心发疼。苏承翊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他心底的偏执——他哪会不知道自己错了?
那日在万方安和的矢车菊花海里,看到若璃与傅恒相视而笑,嫉妒像野火般烧尽了理智,才会说出“傅恒不敢做的事我都在你身上做一遍”的浑话,才会做出那般越界的举动
可他控制不住啊。一想到若璃眼底只有傅恒的温柔,一想到自己连靠近都要被“晚辈”的身份束缚,他就忍不住想用强硬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心意
“娘娘……”他低声呢喃,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你到底喜欢什么模样的?没关系,傅恒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他攥紧掌心的宝石,指节泛白,“那日我说的那些混账话,那些让你害怕的举动,我知道错了。等我回去,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屋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悔意与未散的执念,边关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芯轻轻颤动,也吹得他心底那点刚冒头的“改变”,多了几分不确定的摇晃
……
午后的圆明园,秋阳透过云层洒在万方安和的水面上,粼粼波光映着水榭的朱红廊柱,风卷着岸边矢车菊的淡香,漫进临水的敞轩里
若璃坐在临水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捧着盏温热的红枣枸杞茶,茶盏里的红枣浮浮沉沉,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发边的蓝玛瑙玫瑰花簪
崔晏身着苍蓝色云锦绣大雁竹枝菊纹常服,缓步走到水榭栏边,目光落在若璃手边的茶盏上,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娘娘,先前菊花宴上您答应的承诺,如今是否可以兑现了?”
若璃闻言抬眸,眼底盛着笑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自然记得。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崔晏微微俯身,目光掠过水面的波光,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从容:“那便请娘娘给微臣一道特令吧——能让微臣在闲暇时自由出入圆明园的特令。毕竟,这园子里的秋菊、春水,还有水边的景致,实在太过入眼,总想着能常来看看。”
……
若璃这才恍然大悟,笑着点头应道:“原来是这事,有何不可?行~回头我让云卷拟道手令给你。”
崔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拱手谢道:“多谢娘娘。”
转身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心底轻笑着盘算——能常入园中,才能有更多机会靠近,眼下这一步走得稳,往后的事,不急,慢慢来就好
……